我們在一幢房子旁停下來 王良和

我們在一幢房子旁停下來　　王良和

我們在一幢房子旁停下來
冬日的陽光在陰影外
走過和暖，來到清涼
站著站著樹就長高了
從掉到地上的熟黃的楊桃
你抬頭發現更多黏在樹枝上
另一些混進榕樹更茂密的枝葉
串串垂落的氣根讓你趁機教孩子分辨
仰高的頭向叢叢暗綠的葉子旋轉
破孔漏下陽光，閃閃發亮
樹蔭外仍有晴朗與蔚藍
許多黃色的星星（你突然說出的比喻）
你的手指升起
孩子卻發現一個楊桃剛好（甚麼時候？）
落在鐵絲網的尖鋒
在半空用午後的陽光燒烤
明亮，腐爛，發出香氣
停在坡上的小徑看到平房的後院
零星的砍短了的樹
空曠並且寧靜，一條狗警覺地吠
更寧靜的是地上堆起的柴
遙遠的年輪，停止了旋轉
並不疲累的停息
好像有暖暖的白煙
睡著的木材，引我們走下山坡
讀著門牌和門外的郵箱
一陣風帶來恍惚的清香，一時
分辨不清，側臉一叢薑花無聲零落
鐵欄外躺著幾截木頭，煉過火
一端已成炭，一端
還是新鮮的年輪
讓人記起過去的寒冷
連起我們相隔的冬夜
水井的蓋翻起，斜摃著一根竹
總有些甚麼在時間的底層流動，透明
偶然打開了，一柄掃帚擱在牆邊
落葉都安安靜靜
只有那斷續吠叫的黑狗
感到陌生的不安，離遠監視我們
試探著走近，讓我發現牠
邊吠邊流著口水，打著噴嚏
左後足微微吊起，一跛一跛
我們挨近鐵絲網，牠反而
退後，看我們小聲談論牠，又試探著
前來，開始搖動尾巴
好像我們在甚麼地方見過，明白牠的缺陷
（我們在甚麼地方見過呢？）
我們，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上坡，下坡
從盡頭的路退下來
發現一條新的路
繞了一個大彎又來到入口
和三個月、兩年前的自己相遇
他幾次想散步進去都看到狗的陰影
廢然回頭。然後呢，然後他在夢中醒來
躺在床上也能看見窗外的小村
綠的山，綠的樹，群集的平房，疏落的平房
在晨光中漸漸明亮，漸漸，抱著他居處的
大廈的影子。偶然他會錯疑那是一幅畫，一副模型
然而不。他知道那裡有一條真實的小路
因為有人移動，上坡
或下坡

2000年1月1日

原刊《作家》第十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