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條生命是活的」
——聞屈穎妍喪父
在萎頹的日子,花生遲吃,然亦不能不吃。約讀了幾段,寫得還算情真意切,不枉作者出身中文系:
//那夜趕到醫院,爸爸已在急救室返魂乏術,護士問我們要不要進去?不過事先警告,裏面全是屍首。
我不介意,進去跟爸爸遺體告別,瞥見旁邊的病床,全是一個個沒了呼吸的老人,有的蜷曲身體、有的死不瞑目、有的張大了口,急救房內,沒一條生命是活的。//
修辭貴立其誠。故上引文字若作為歷史見證看,自是極可信靠的。只是撇除這點「史料」的價值,真正讓我開眼的,是其在喪親的主旨下,一些接續的「引申思考」,悲情而見奔遁意;茲摘錄於下,並試加剖論:
//試想想,那下體流血的女子、那不能洗腎的病人,如果他們有什麼三長兩短,一定不會算進新冠頭上去,問題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這段日子,幾多不是得了新冠但被新冠拖累延醫的病人離世?有人知道嗎?有人關注嗎?//
短短百來字,其意藴已非常複雜。首先,她是在感嘆那些不是直接因新冠而離世的人,沒有她父親的那種福緣運氣,可以正式「算進」新冠的死亡數字裏。是故她尾句似乎是想建議政府設立一個新的category,以統計那些於這段期間「間接」因新冠而死的人數,好還死者以其應有「名目」,同時突顯這場「疫情」的重要性,即其「間接」為禍之烈——簡言之,即在傷痛之中,她彷彿是在罵政府:你條數,計漏了。計漏了,將來我們怎樣向那些不積極「防疫」的人「討回公道」?
以上潛台詞雖可悲,但亦足料。唯最令人措手不及,也最惹人深思的,還是她中間的那句轉折:「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我沒想過原來「我」這個中文字,是可以用得這樣完全跟自己撇清關係,完全沒有一點「我」的影子在內,卻又同時能保留如此懇切自然的語氣(畢竟自我中心如丁蟹,他在那場與藍潔瑛的法庭戲裏,也至少曉得自動轉換原句中的「我」字為「你」字)。這裏的「我」指的是誰?是新冠病毒嗎?她應不至於因抗疫疲勞,而在潛意識中混淆了自己跟病毒的身份吧?那麼,「我」是指「抗疫不力」的政府,或那些託辭沒人手而拒絕救人的醫護了?但為何要這麼客氣婉轉委屈,或過分投入代入(看,連動機也可以有這麼多的可能的「層次」),以至要用「我」而不用「你」字呢?而最重點是,我不認為這裏有筆誤存在;論文氣,此處是的確應該用「我」而不是「你」字的(最多整句加回引號)。這是文字意外誘導出來的、作者的真實心聲。她彷彿是真的相信:我有方法、有把握可以隨時成為你,代你的良知思感、發言;而在過程中你是完全不會覺察到有任何「我」的成分或身影存在過的。當然了,這只是一種想像;她背後的信念到底還是很「香港」的:即荒謬的是世界,惟世界不包括自己。而目前尚差的一步,就是自己可以隨時成為世界。
29/3/2022
From (https://www.facebook.com/WeSupportChrisWat/videos/22085680659627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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