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遠人 蔡炎培

寄遠人　　蔡炎培（情情敬錄）

無色的禮拜天，你不出去*
那就不出去罷；有一種琵琶
風風、雨雨
離我們都好遠
打開準備寄給伊的那本書
明信片寫着很小的幾個字
更小的是門裏面的你
人間的門沒有東，只有西
不安常使你強閉着眼睛
日去不來
夜來不去
良朋只合華筵的盛會
對坐似乎是燈
你說伊告訴你台北現時的面目
玉卿嫂顛倒眾生
在聖三一
還有那個瘦骨骨的十字
大清早起來
就不肯相信門後的矮樹叢
有一地鵑紅的花

「那年我也去過師大作客
唸藝術系的泉給我一床女人**
兩個擁呀擠呀着寒假
擠到賣當歸鴨的汽燈下
牛肉麵的夜過去
餓肚子，在膳堂釣一下泥鯭
想到你是種快樂
我的側影在那裏——」***

想像中的那婦人
門裏面的小女子
在燈熄後
圖書館的石階添繪着長短▲
椰樹上的葉子特別吃風
都是花不好
不給一片撩人的月光
「午間。恍如外找。我沒出去
帶鴨舌帽的孩子來過
儍儍氣的唱出儍儍氣的歌
他呢？他呢？我知道
X加Y等於頭痛。」****

但雨的鈴聲風的鈴聲
不久就有一雙伏貼的耳朵
搖動在獵犬的腳下
聽人吹噓打虎
使你醒起遠遠的雲山有豹▲▲
——為甚麼我要逃生？

「今天，是你上船的第十一天了
香港有雨
我在雨中，B．C」
愛戀着的美人兒
十七歲。學女子
「今天，我梳髻。好不好？」
招搖招搖過市鯉魚門▲▲▲
踏斷橋，然後是流水
然後是十九、二十、十多年
使你記起基隆網給她雨
山城一夜寄給她風▲▲▲▲
還有那片雲
有許多行色許多不敢想的驛站
突然收攝於霞水含日的
　楓林晚
　自是自是太姑蘇了

一九七零年

* 此詩初刊《盤古》 第三十三至三十四期時，開首有引陸游的〈卜算子．詠梅〉。

**蔡浩泉一九六三年畢業於台灣師範大學藝術系。

***《盤古》 版此句原接「蕩來蕩去看中國的學生」。

****《盤古》 版此句原接「你函數的感情使我悲覺」。

▲吳興華〈記憶〉：滿月浮沉在扶疏無定的楊柳當中，／如一個畫家，添繪地下長短的黑影；

▲▲或指1950年韓戰中的雲山戰役。《六韜．豹韜．鳥雲山兵》：凡三軍處山之高，則為敵所棲（鳥棲樹上。言為敵所逼而不能下來），處山之下，則為敵所囚。既以被山而處，必為鳥雲之陳（陣）……其山敵所能陵者，兵備其表，衢道通谷，絕以武車。高置旌旗，謹敕三軍，無使敵人知我之情，是謂山城。

▲▲▲在《蔡炎培情史》中的〈羣星俯向水〉一文，曾提到鯉魚門乃是詩人當年和某任女友常去的地方。

▲▲▲▲《藍田日暖》前言：「七月，搬了家。家在藍田。藍田日暖。我突然有回到那個埋髮山城的感覺。花明、月暗、農院、燈。大路兩旁的影樹，列植交蔭，彷彿一直要走到世界的盡頭，至我的盡頭。但這些已是我回首以後的事情了。此刻，踏着一地玄黃的燈光，拾級而上沒有天的天涯、沒有海的海角，你說詩，詩不就是來了嗎？」接着引夏侯無忌詩：「明天，這顆心沒有死去／他將跨越時間和失落／永遠、永遠留存」。又可參歐陽修《戲答元珍》：春風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見花。夷陵面江背山，故稱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