綃 蔡炎培

綃▲　　蔡炎培（情情敬錄）

宮室潛望着宮室
城市催生着城市
我們兒時雅典背後的青山
一匹木馬
不是把它移到對岸了？

大將倒於戈
腳踝毀於箭
我們大風翻啟的歷史印着臉
千艘戰船
不是已經下海了？

風成髮
髮成雲
雲髮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或許在絨衣深藏匕首的宮室*
或許在載（疑為「戴」字誤植）着戰士頭盔立碑的城市
在夜
我們觸及便是冷冷的長臂

這時鐘擺的提燈手是訊
訊如昨，光如昨
燈眼印出浪裏的白條
輓不輓的花環盡是愛琴海的冠冕
　　幾許白條浪裏了？
你就把沉舟交給岸
把岸交給山
我們背後是匹多變的木馬
由臉形成
你就把緯交給橫，把經交給縱
把手交給冷冷的長臂
鬢如水
風雲去
你就把臂交給夜
三三不盡六六無窮的一個良夜
一把髮
全遺在風裏
這時書劍都安放在大海的眉宇
日日橫看人間重演的馬戲**
夜夜鎮守着燈影迷蛇的曲折

海之人
當一個新娘走向水而你把她承住
她是否知道那夜你提燈的旗語
有你幼小女兒紋身的針記？
她是否知道陸沉之後
遙遠的那邊將有一凸出的島嶼
會把她溶入綃幅的裏面？
海之人
當我的妹妹在一條客串的臂上
你為甚麼要用那些潮水劫走
她的足印？
你為甚麼要突然昇起那些破天的山嶽
把她棄置在絕鳥的孤峯？***
我們都一一把你的嫁衣交給迷蛇的曲折了

摘星的鮫人淚
回歸的新娘子
那縱橫俯仰在經緯之上的是些甚麼呢？
一個獵人
剛剛解下閃有血光的腰帶
彎下身子來
撫摸一方戴着戰士頭盔立碑的城市

一九六六．二．十七

▲「不知怎的，亦舒唇邊的淚痣吸引了我。今天看看《醉》書，原來她寫了〈銹綃〉，我的〈綃〉是由她淚痣催生的。」見蔡炎培，〈短柬一束〉，《作家》  第20期，第121-124頁 ，2003年4月。

*Rainer Maria Rilke, DER SÄNGER SINGT VOR EINEM FÜRSTENKIND (The Singer Sings Before a Child of Princes), "in warmen Samt verlief der Dolche Schliff, —", Edward Snow's translation: "Thus lutes and mandolins grew loud/in some unknown player’s greater span,—/into warm velvet slipped the polished blade,—/destinies built up from faith and fortune,/farewells sobbed in evening arbors,—/and over hundreds of black iron helmets/the battle on the plain pitched like a ship./Thus cities grew slowly great and fell/back into themselves like ocean waves,", 吳興華譯：「同樣豎琴發響了，以及曼陀林，／過去誰的手曾在上悲壯的彈奏，－— ／天鵝絨衣間深埋入光亮的匕首，／—— 運命緩緩由虔誠機遇而構成，／向晚的圓亭嗚咽傳出的“再會”，—— 同時千百鐵盔上，高高在空中，／野戰搖曳著如一艘船舶。 ／同樣城鎮慢慢的擴大而重新／退回自身中像是大海的波浪，」

**原印作「重陽」。作者訂正為「重演」。

***原印作「絕島」。作者訂正為「絕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