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30日 星期日

舊曲新詞:《雲破日孤》 淺白

第四十七首詞作
雲破日孤(作於2015年8月2日)
曲:朱俊傑  詞:淺白

走出一生中的漆黑方塊 刺痛已在眼眸漸漸活埋
驟眼後顧但覺光線滿街
又是路經這過去的一帶 仍有着昨天的各檔攤販賣
但腳步竟似變得輕快

此刻心在何地 身在何地 風景放眼裏美或不美
心中的愛或惡 未逃過昨日對比
若驀地眷念前事 或日夕太乏味 又念及當天那些故地
但我終會察覺貼身的不過空氣

心思猜測之間可否一笑 逛夠馬路也是踏盡寂寥
沒有力氣讓我繼續困擾
望望日光此際滿天普照 如每日處境總也那麼意料
但我在嘴角滲出淺笑

此刻心在何地 身在何地 風景放眼裏美或不美
心中的愛或惡 未逃過昨日對比
若驀地眷念前事 或日夕太乏味 又念及當天那些故地
但我終會察覺貼身的不過空氣

尚未遇到知己 總也可傾聽我的步履
又或是在流清眼淚時 往日情懷驟覺已非

此刻心在何地 身在何地 風景放眼裏美或不美
心中的愛或惡 未逃過昨日對比
若步伐再度沉重 就像面對絕地 亦未願聽無聊道理
但有些過去遺忘的不必再記起
若你感到太過壓迫之際 試呼氣




2015年8月29日 星期六

新詩練習:《看舖》 情情

《看舖》 29/8/2015
老闆在找錢
櫃下一條老鼠屍
唔 今天的陽光不怎猛烈

隔壁的小王沒事幹
逛完一輪又跑了
鄰近的賣魚檔
好像很是新鮮

我伸爪 打個呵欠
渾忘了昨天的滿手血腥
街上很平靜
人在說人的言語
貓在睡貓的覺
幾隻黃花雀在啄地
這種天氣
看來適合睡個好覺

正要回去 猛一停
瞇一瞇眼
誰 留下了一條貓毛?

2015年8月26日 星期三

分行練習:《閱書有感》 情情

《閱書有感》 27/8/2015
書本高於視線
夾藏蝨子叮咬
遺留一抔黃土
不見蚯蚓啃食
地上 誰發現土壤的壓迫?

渡日無聲 風偶爾吹起塵埃
沙礫零落在城市角落
自知不能孕育種子
但願有日飄進眼睛
擠出幾點淚滴

浮雲冉冉 自命塵世陰影
一堆蟻在雲下乘涼
踏着腳下泥土
彷彿這是孤寂

千年了
多少恨血化碧?誰掩語後無力?
且把直腸染成墨水色
蓋過血色

2015年8月25日 星期二

新詩練習:《重臨》 情情

《重臨》 25/8/2015
因為不甘 所以走進過往
因為無聊 所以想起重拾
當太陽即將西斜
我的身影卻重臨到舊昔的地方

校園的大門已打開
儘管不是歡迎誰
風起 葉子沙沙作響
舊時模樣
只沒有一片是舊時的

四周的圍柵
圍着狹小的世界
內裏當然值得懷念
但情懷已不屬我

沒有期待的友人
沒有熟稔的笑語
一切全在腦海

我還在眷戀甚麼?

能帶走的已帶走
沒有留下甚麼
所以也不必留下

2015年8月23日 星期日

分行練習:《結論》 情情

《結論》 23/8/2015
曾幾何時 離地需要勇氣
如今 已成常理
自詡看事透徹的作家
可看得穿你和世界的距離?

看哪
我的眼淚如滔滔不絕的東江水
滾到你的眼睛
看哪
我的寂寞如擺脫不掉的「黑影」
躋滿整個鬧市
快看哪
牙醫診所開得遍街
人人患了週期性牙痛 無法根治
只可惜這不是絕症

診所內
人人也受到情人愚弄
「也許,他不懂珍惜妳。」
「相信我,美好總在未來。」
然後人便意足心滿地離開

你的廣告上
代言了千萬的難言苦痛
救贖了無數的嬌弱心靈
「人,總是孤獨的」
看,你又讓「廢話」一詞 重新注滿生命力
「或者,你的眼淚無人明白」
你又使「多餘」一詞 重拾以往簡潔

下足多年的黃霉雨
沾不到半點靈感
烘托多年的氣氛
至今無變
充滿智慧的定論
每日推陳出新
人生桎梏的感傷
重新證明煽情的價值

於是 被冠以「專家」之銜
為旁人情感剖析 指點 教訓
再有力地定下結論
換來一波波崇拜 讚美

咦 既然你能為世間一切 定下結論
怎不見你下個結論 了結自己?

2015年8月22日 星期六

分行練習:《腥紅的黃昏》 情情

《腥紅的黃昏》 22/8/2015
塵埃模糊了腥紅的天空
雲無遠近 目眩西東
穿過大厦的疊影 走過長街曲折
無暇顧及此際陰晴

城市
步伐象徵討伐 瀰漫不覺浪漫
誰來定節奏的快慢?
心情不代表意境
聲音只蓋過心聲
隨便……隨便……

曾聽說:
黃昏預示命運
然而過後不過是夜
行人無影無蹤

呆坐窗前
只覺視線有如落日
不斷沉下……沉下……

2015年8月21日 星期五

分行練習:《旁觀》 情情

《旁觀》
浸浴在血河的眼 旁觀着酒滴的流逝
慘白的月色 河中顫巍巍晃動
不知何處傳來 半聲嗚咽
你眼中的浮光 何以絲毫未溢?

風鈴叮叮作響 然而楓樹沒有動搖
偶爾靜靜遺下數片葉子
望遮蓋自己的身影

現在我看清楚了
千個嵌在河中的面孔
眸子比星光更冷

22/8/2015

詞評:淺評劇集《武則天》三首歌曲 江離

         淺評劇集《武則天》三首歌曲    江離

  《武則天》已播畢一段日子,主題曲也被唱得街知巷聞。礙於興趣,筆者可是一集沒看過,所以也不知道劇情如何。不過作為劇集,史實被「竄改」、「誇飾」一下,憑空加插幾段情史,也是常事,如此觀眾才能看得津津有味。由於對劇情一無所知,因此筆者只能靠本身對武則天的印象,就該三首歌詞略為討論,至於歌詞與劇情的關係,恕我略過不提了。
  在三首歌詞中,《不顧一切》無疑是最佳的一首,《眼淚的秘密》次之,《女皇》則明顯屬幼嫩之作。初學填詞之人,不妨對比三首作品所用的手法,看看其中分別。當然,將新晉詞人楊熙和填詞二十年的張美賢比較,未免有欠公允。楊熙的詞筆,還有待磨練。只是像《武則天》這種宏大而複雜的劇集,主題曲竟找新晉詞人當練筆之作,委實令人詫異。雖然,《女皇》的水準未至於離譜,但作為「專業」水平,絕對是不足夠的。也許說,《女皇》只是空洞地「介紹」了劇中武則天的處境和部分心情,此亦是歌詞缺乏感染力的原因。
  歌詞:
「花艷之時,我們還在朝弄愛得轟烈。花逝之時,你為何如潮汐退走了?
只為生存,我曾如何埋沒我的心願。只為安眠,我還長期磨利我寶劍。」

  先別罵詞人,光看旋律結構,是頗難填的。劈頭四字,令詞人難以慢慢讓感情滲透出來,逼得要開門見山,直入主題,如此很易變得平板。鋪排上,在短短的前奏後,開首歌者的介入有點突然,聽眾較難投入。
  不過,不能全歸咎旋律,詞人也確是抵罵的。在古裝劇主題曲中,詞人都很努力想顯露自己文學修為,即文采是也。要填得有文采,單靠翻字典拋些高深詞語出來,是不夠的。「我們還在朝弄愛得轟烈」,「朝弄」,朝應讀「蕉」,「朝早之意」,而非「潮」。此詞出自李白的「朝弄紫泥海,夕披丹霞裳」,弄,有遊玩之意。事實上,「朝弄」並非一個詞語,正如「夕披」一樣,只是對仗而已。大概是詞人不求甚解,看到「朝」字便以為指朝廷,便順便寫下歌詞。拜托,其實「遊玩」二字,也是合音的。捨「遊玩」而用「朝弄」,拋書包卻拋錯,是否抵鬧?
  結構上,歌詞也甚為散亂,先是描述對愛人的思念,「你為何走了」,但之後突然變到寫自己處境,「只為生存」、「只為安眠」,雖說字數有限,但跳躍未免過大。而且語氣上也絕對不似一個女皇的口吻。「心願」等詞,就是空泛的例子。到底乜鬼野「心願」?

「成就了登上懸崖峭壁的女子,人在此進亦猶豫退都未容易。
嘗盡了千世萬世慶典又如何倖免?銅像可以仰望不能靠倚。」

  「人在此進亦猶豫退都未容易」,即進退維谷,簡潔真的這麼難?「銅像可以仰望不能靠倚」,是惟一值得稱讚的一句,隱隱帶出一絲嘲諷意味。

「只為生存,我才無情投入那些爭奪。只為安眠,百年頑石難及我堅決。
成就了登上懸崖峭壁的女子,人在此進亦猶豫退都未容易。
誰望到可以名留信史是如何合意?其實所有故事只有我知。
誰讓那初到皇城澀羞的女子,承受她永未能忘記的日和月?
嘗盡了千世萬世慶典又如何倖免?銅像可以仰望不能靠倚。
花艷之時,我仍然停留在你的宮殿。花逝之時,我何時能重遇你的臉?」

  填詞初學者,且看看詞中語調,一味嘮嘮叨叨的,「唉,都係為咗生存啫」,
像小學生向老師解釋他的行為,或被告向法官的辯解陳詞,不可謂不死板,亦無女皇的身分、霸氣。感染力是零,更莫提文字上的不足了。
  作為反面教材,值得留意是詞人對主語「我」和「她」的混用。「百年頑石難及我堅決」,明明是自述,怎地「承受她永未能忘記的日和月」,最後又「我何時能重遇你的臉」,技巧的不成熟可見一斑。盼詞人能以此為鑒。

  《女皇》一詞,是詞人不成熟的習作,不值得花太多文字探討。多得這首詞的映襯,張美賢的兩首作品便登時顯得成熟多了。《眼淚的秘密》和《不顧一切》,分別由吳若希和鍾嘉欣主唱。筆者認為,這並不算是張美賢最好的作品。倘對比《講不出聲》或《無心害你》在文字上的老辣,此兩首只能算是平穩。
  就旋律鋪排而言,《眼淚的秘密》的感情較《不顧一切》內斂。惟歌詞而論,則《不顧一切》的感情卻更觸動人心。《眼淚的秘密》的感情似乎只侷困在文字上,而《不顧一切》卻能將感情傾瀉而出,毫無保留,張力也比《眼淚的秘密》為大。
  坦白說,《眼淚的秘密》的旋律比《女皇》更適合作主題曲,也較易填得有感染力。長長的曲式可算是詞人的恩物,內容能更豐富,比喻、描寫等手法也可用得更多,反之短小的曲式才令詞人頭痛,要簡練而一針見血,非庸手所能寫。面對重複而亢長的音調時,疊字是詞人常用技巧,這個張美賢自然不會不曉。所以,《眼淚的秘密》也用了不少疊字,令歌曲琅琅上口。

  歌詞:
「尋尋覓覓蝴蝶花上流離,年年月月若要走總要飛。
蒼生是幾秒遊戲,相愛是不朽的隱秘,白費的,好一場旖旎。」

  這是頗聰明的寫法,蝴蝶、花上、流離,登現一景,非常鮮明,沒有多餘廢話。疊字也很能帶出那種「尋尋覓覓」、尋而不見的感覺。「蒼生是幾秒遊戲」,在帝王眼中,甚至在天公眼中,生命何嘗不是稍縱即逝、不值得他們認真的一場遊戲?這句還暗示了詞中主角俯瞰萬民的身分,不像《女皇》,一味喋喋不休,沒有半絲女皇帝的地位、見識。就第一段看來,儘管旋律甚長,但歌詞仍能寫得精練,足見詞人的用心。

「層層叠叠遺落幾段傳奇,離離合合沒你怎知我悲。
當朝夕可以忘記,偏有時貪歡想起你,沒結果,仍回味至死。」

  由於是肥皂劇,如上文所言,無端加插幾段拉拉扯扯的情史在所難免。為了扣題,詞人也只能加插一個「你」在歌詞中。這段沒甚可論之處,除了「當朝夕可以忘記,偏有時貪歡想起你」,這是很平凡的句子,但多得副詞「當」、「偏」等用字,令意思未至於乏味。可見,副詞的運用絕不能苛且,填詞後進應多加留意。

「誰能及我驚天動地?連流淚都覺嫵媚。上輩子一早約你,今生重逢之地。
誰人為我精彩預備?最痛的相愛別離。下輩子找得到你,思憶如棉絮飛,
直到瀰漫天與地。」

  這是要被詬病的一段。由於旋律變得激昂,詞人也逼得寫下「驚天動地」等字眼,不過描寫的是武則天,倒也用得貼切。值得注意是,嫵媚二字,應讀「母味」,但曲中卻唱成「無眉」,是頗嚴重的錯音。「上輩子一早約你,今生重逢之地」,句構有些毛病,意思亦未見突出。「精彩預備」更屬敗筆!將詞中典雅的氛圍撕破損壞。「下輩子找得到你,思憶如棉絮飛」,大概詞人覺得「思憶如棉絮飛」這意象很美,卻忽略了句子的連貫,「下輩子找得到你」後,卻變了「思憶如棉絮飛」(即白日夢?)。「瀰漫天與地」,也純是為了「浪漫」,沒有內涵可言。

「平平淡淡無字寫下傳奇,遊遊蕩蕩沒你怎飛躍起。
當今夕可以忘記,天再亮偏捨不得你。任世間,流傳是與非。」

  這段也是平平淡淡,寫得無咎無譽,不贅。

「門牆亦緊閉起,紮實拳頭去愛起,仍在指間走失不見你,沒餘地。
誰能及我驚天動地?任背影開到荼蘼。這輩子感激有你,刺骨銷魂滋味!
誰人是我一生夢寐?最美的相愛別離。下輩子找得到你,該可從頭愛起!
讓我承受所有妒忌。」

  「門牆亦緊閉起,紮實拳頭去愛起,仍在指間走失不見你,沒餘地」,筆者沒看過劇情,既無共鳴,也不便作評論。「刺骨銷魂滋味」,換着數十年前,此句肯定惹起莫大爭議,惟現今筆者看來只覺普通,不算好也不算壞。「最美的相愛別離」,總覺句子有些怪。不過最尾一句,確實厲害,把歷來史家的毀謗,一筆打進「妒忌」的層面,既為武則天作了平反,也不由得那些史家否認吧!

  前文已談過,《不顧一切》的歌詞比《眼淚的秘密》為佳,當中詞曲的配合應記一功。《不顧一切》,一如歌名,是感情的噴發,不是含蓄抒情。惟感情的噴發,並不等同直露,甚至是浮淺。要寫出刻骨入肉的歌詞,不靠含蓄之美,也不倚賴旋律渲染,是頗考工夫的。

  歌詞:
「誰眉目叫世界讚歎?年月逝去於春色之間。
笙歌中帶醉我已習慣,畫上絢爛別了平淡。」

  詞寫得乾淨俐落,寥寥片語,簡潔地概括了武則天的經歷和處境,必須一讚!有時筆者真的看不慣那些新一代拖泥帶水的寫法,自以為高深,實則淺陋而不自知。也許在對比之下,使這種歌詞在筆者眼中有如荒漠甘泉,格外悅目!
  短短數句,便描繪出宮廷奢靡的生活。春色雖美好,卻未可抓實時日的流逝。「笙歌中帶醉我已習慣」,四周的浮華,正正映襯着一代女帝的悲哀。張美賢在感情的拿捏上極為到家,「畫上絢爛別了平淡」,文句簡練,值得後輩學習。

「淚雨破碎四散,留下是我掌心的江山。
不知間進退每個夜晚,命數都並未是我揀。」

  「淚雨破碎四散」,是很淒美的畫面。然而淒美過後,僅餘的只是武則天「掌心的江山」,女皇的孤寂,已躍然紙上。「不知間進退每個夜晚」,進退,暗喻了一切宮廷的明爭暗鬥,而「不知間」,正正因為這些鬥爭太多了,多得武則天也記不清了。她只記得,一切命數都並非由她選擇。萬人之上,猶不可掌握自己命運,生命怎能教人不絕望?

「借去的總要奉還,盛放花季終須冰冷,
夢源自那次,你看我的一眼。」

  借去的是甚麼?詞人沒點明,也許是李氏的江山?也許是美好的時日?但現實卻是「盛放花季終須冰冷」,以花借喻女子,冰冷固可指韶華的衰敗,亦可指神情隨年月的梳洗而逐漸冰冷,貼切之餘,又滲出一種人生的悲涼。「夢源自那次,你看我的一眼」,又牽扯到「你」字,卻能使聽者彷彿返回武則天年青的時候,造成現今與過往的對比,加深感慨。

「從前是我為誰美麗?今天我為誰歎喟?
讓你贈我的未曾浪費,不顧一切,為濃情去燃盡到底!
愛為誰壯麗?今生我為誰矜貴?(愛沒有飛逝,今生我為誰矜貴?)
悲歡聚散風雪交替,盡情磨洗,
愛要徹底,傷痛也徹底!
(傷心處,壯烈到底)(傷心處,寂寞到底)」

  副歌是全首歌曲最激昂的一段,因此歌詞的用字也漸趨澎湃、激烈。「不顧一切」、「燃盡到底」,這些本是頗危險的字詞,容易流於空洞的吶喊,但在編曲和歌手的配合下,卻顯得出其自然。「愛為誰壯麗?今生我為誰矜貴」,精采絕倫的反問!矜貴,到底是為了誰?「悲歡聚散風雪交替,盡情磨洗」,很生動的描寫,多得「盡情」二字,令本來無情的風雪彷彿多出一絲血肉。

「誰眉目叫世界讚歎?前路卻已經不可歸返。
當身邊擁有也覺漸淡,念記曾是煙火很燦爛!
淚雨破碎四散,留下是我掌心的江山。
擠擁中我卻倍覺孤單,命數都並未是我揀。
就算天空這樣藍,盛放花季終須冰冷,
夢源自那次,你看我貪多一眼。」

  「前路卻已經不可歸返」,大有身臨絕路的味道。「當身邊擁有也覺漸淡」,周遭的奢華、旁人的獻媚,會隨年月而厭倦,惟一念記的,是曾經一段美好的日子。詞人運用的對比很成功,「漸淡」和「燦爛」,其實也只是心境的差別,周遭的環境可能沒多大的改變。「擠擁中我卻倍覺孤單」,是很形象的描寫,亦屬實情,並無誇大。

  在三首作品裏,《不顧一切》的成功,在於感情的率直流露,是以情取勝,技巧、鋪排等反而不是重點。作為劇集的歌曲,尤其是歷史劇,簡練的文筆是必要的,如此才能直撼人心、一語中的,絕不能拖泥帶水,或寫得支離破碎。因此破題法是很常見的技巧,婉轉之筆反而不太適合。當然,婉轉而無物,就更值得狠狠地鞭撻一番了。畢竟有人肯費力鞭撻你的歌詞,總勝過你的作品被棄在一旁,無人問津吧!


二零一五年七月十九日

詞評:一流的吐血劑:《不許你注定一人》 江離

        一流的吐血劑:《不許你注定一人》   江離

  曾幾何時聽過人說:「樂隊的填詞作品差?不過是沙石,包容一下吧。」不錯,樂隊成員並非專業詞人,初出道時文字未臻完熟是難免的。而樂隊往往象徵了樂壇的「新生力量」。正因這個招牌,詞評人在評價這類作品時,語氣固然不能太重,標準亦要放鬆,文章結尾時還千萬別忘了加上數句「鼓勵」的說話,免得背負上「嚴苛」、扼殺新人的罪名。新人,就是要給予機會嘛!老實說,筆者倒想擁有扼殺新人的本事,可惜目前只有在此「發牢騒」的能耐,要不然,只怕現在很多所謂的「樂壇新力軍」早已回歸娘胎,「無得撈」了。
  從前欣賞樂隊詞作時,我們多數是留意其意念和寫作目的,例如批判現實、反映社會等等。樂隊詞作的價值,在於其敢言的態度,或大膽的揭示,不似主流作品,為了顧及歌手形象、大眾口味,而處處受肘。正因這個價值,我們才容忍樂隊詞作文字上的不足。
  《不許你注定一人》是Dear Jane在二零一三年的作品,歌詞出自吉他手Howie Yung手筆,是首很典型的情歌。本來樂隊寫情歌並無不可,Beyond的《情人》、《喜歡你》便是好例子。但這首《不許你注定一人》,則另蹊別徑,寫出了千古以來最大方的施捨:「愛情」,既把農場裏的雞已通通起了皮,亦令筆者吐了幾十兩血,把傢俱染個通紅。如此具殺傷力的歌詞,在youtube還博得數百萬觀看人次,年輕人爭住唱,甚至以此表白,惟恐農場裏的雞絕種得不夠快!到底這是怎樣的心態?
  歌詞:
「看,看著你的臉,躺在我枕邊,是你令時光蔓延。
你,折射了光線,刷亮我眼邊,午後陽光彷彿給你加冕。」

  本來是很正常的畫面,忽然「折射了光線」,還「刷亮我眼邊」,詞人的想象力果真匪夷所思。由看著愛人的臉龐,突然轉到光線折射的問題,還「刷」亮我眼邊。筆者只懂刷亮牙齒,「刷亮眼邊」真的未能意會,只能嘆句大開眼界!

「不管身邊多改變,只顧這日誓言,一聲不發在你身邊。」

  對了對了,「改變」、「誓言」、「身邊」,慢慢便湊合成一首情歌了。

「不許你註定一人,永遠共你去抱緊。一生中百樣可能,愛上你是種緣份。
簡單的一吻,手心的抖震。示意我再不必孤單寄生。
只想會有日可能,與你共姓的身份。要回望這生,也有你陪襯。
不作陌生人,只做你情人,不枉此生~~~」

  將愛情寫成一種由上而下的施捨,只怕曹雪芹再生亦要拜服。這種空前的寫法,亦是歌曲最具殺傷力的部分。冷汗!試想像,古代君王想與妃子共渡春宵時,還是叫作「臨幸」她呢!到了二十一世紀,男士跟女生表白時,便道「不許你註定一人」。哼哼,睇死你冇人要架啦,我唔要你,邊個要?如斯對女生惡毒的詛咒,竟放在副歌首句,還被當作歌名。女孩們,假若有男生用這首歌向你表白,可以肯定,這個男生不是文盲,便是某某古代帝王轉世而成,要好好珍惜機會喔!「要回望這生,也有你陪襯」,記住,你是陪襯的啊,別存非份之想,這樣大家才可平平安安、不枉此生,完全扭轉了女尊男卑的局面。可見,這是男生的戰歌,每次表白時,都好心腸地提醒女生:不要我?你就註定一人了。當然,這種男生最終也註定吃回熱辣辣的耳光(除非那女孩看不懂中文)。不過不要緊,說得出這番話的人,面皮之厚,只怕都不懂面紅了,數記耳光,算得甚麼?

「從來不相信一生一愛侶,從來不堪一對,
別再等,別再等,是你的聲音給方向感。」

  好了,掀底牌的時候到了。這段歌詞中,我們可看到愛人之間的坦白,也許因此勾起無數人共鳴吧!「根本信你唔過」,「從來不堪一對」,接着又道「別再等,別再等,是你的聲音給方向感」,可見,戀愛中出現精神錯亂的情況十分普遍。唉,真是不堪。

  這首詞打破了我們慣有的戀愛觀,為新一代帶來新鮮感,難怪大受歡迎。老一輩的人,看來我們早經落伍,猶記得黃霑曾云:「其實人間盡耳聾」,既然如此,管它作甚?


二零一五年六月二十八日

詞評:短評林若寧《我在橋上看風景》 江離

        短評林若寧《我在橋上看風景》   江離

  《我在橋上看風景》是零九年的作品,收錄在楊千嬅《原來過得很快樂》大碟之中。單看歌名,是挺有意境的,而且開宗明義寫是「看風景」,可見詞人幾乎沒設下框框給自己,任何景物、意象,愛用便用,不必講究其連貫性。這種類近新詩寫法,發揮空間絕不會被局限。但也有一個危險,就是這類作品很容易流於堆砌,一堆意象徒具空洞的視覺效果,缺乏實在的內涵。此亦是近年不少新晉詞人之通病,希望他們能多加注意。
  歌詞:
「那行李箱,留不低英國霧裡花。柏林一幅牆,留得低只有是幼細的沙。
情感比它堅固,只可帶走芳華,消失了別要害怕。」

  首句其實是頗有問題的。行李箱,理應是用來「帶走」東西,而非「留住」事物。這句實在令人摸不着頭腦,難道詞人是想用「行李箱」困住「霧裡花」?筆者猜想,句子本意是「行李箱帶不走霧裡花」或「霧裡花留不住行李箱」,但由於句病的關係,出來的效果着實尷尬。「情感比它堅固」本來寫得不錯,但下句「只可帶走芳華」,即情感帶走芳華?幾經推敲,方猜到句子原是「情感比它堅固,(時間)只可帶走芳華」,但被旋律所限,惟有硬生生刪去「時間」二字,由得聽者們慢慢猜吧!抱歉,這不叫含蓄,這叫「含混過關」,旋律所限不是句意含混的藉口。其實,只需將「只可」二字,改作「儘管」,句意便通暢很多。

「眼前雪山,難於將它放入我家。正如這感情,溶於身體裡面會更瀟灑。
陽光帶得走也,都蒸發出煙霞,捉得到又有用嗎?」

  「雪山」的比喻脫胎自師父林夕《富士山下》。這段沒甚麼大問題,「難於將它放入我家」可改作「誰可將它放入我家」,而「陽光」整句為了押韻,中間竟完全斷開了,可以改好一點吧?

「是個護照,它不過是個護照,何必紀錄一剎那夢遊?
是記念冊,它不過是記念冊,誰都紀念夠。前事霎眼散落我身後。
擁有出於當初沒有塵埃都沒有。流浪世界來而復去都不沾污垢。」

  護照和記念冊比喻得不錯。「前事霎眼散落我身後」寫得很有動感。第四句意念不錯,但將「擁有出於當初沒有」和「塵埃都沒有」兩組句子強行連接在一起,聽者實難以聽清內容。「流浪世界來而復去都不沾污垢」,拜托,寫得這麼辛苦,也不過為了「不沾污垢」四字,與上句本質相同。把句子寫得如此累贅,效果還來得不及「一塵不染」四個字,不如不寫也罷!

「鏡頭對焦,湖光山色也是鏡花。我何必保存,人間風景拍賣最貴的畫。
留得起風光照,不可抱緊溫泉,風光背後有代價。」

  「最貴的」明顯是堆砌。「風光照」略嫌生澀。而「不可抱緊溫泉」,不能帶出多少「代價」的意味。

「在宇宙裡,當一切在宇宙裡,曇花一現鋪滿了地球。
路過遇上,都不過路過遇上,曾相識便夠。雲霧每次散落我衣袖。
轉眼春風一吹望見塵埃都沒有。從沒那個你存在過心境都通透。」

  這是較佳的一段。「路過遇上,都不過路過遇上,曾相識便夠」,文句簡單,卻比之前無數堆砌的句子更能帶出豁達的意味。「雲霧每次散落我衣袖,轉眼春風一吹望見塵埃都沒有」寫得流麗自然。惟最尾一句有些「求其」,心境都通透,又何必計較是否存在過?


二零一五年五月三十一日

詞評:分析周耀輝的《愛彌留》 江離

                           分析周耀輝的《愛彌留》     江離

  以前聽達明一派,總是聽《迷惘夜車》、《今夜星光燦爛》這類充滿都市感覺的曲目,風格上也較喜歡陳少琪多於周耀輝(可能是後者的詞作老給我艱深晦澀的印象吧)。儘管陳少琪的詞作活靈活現地描繪了末世都市的景象,且開拓了日後歌詞題材,但聽久了總覺得他是側重「反映」多於「批判」。這情況在達明一派中一直持續,要待周耀輝出現後,寫出《天花亂墜》、《天問》等作品,「批判」的意識才逐漸加重。
  詞評人一向愛用「另類」來形容周耀輝,而他予筆者的印象,則是較為含蓄,兼且帶點神秘,要解讀他的作品一向比較傷神費勁。所以一般而言,筆者對其詞作都是避而不談的(笑),免得強作解人,徒貽笑大方。周耀輝近年「似乎」逐漸融入主流(例:流淚行勝利道),但他早期的作品,確是較為另類,且多是劍走偏鋒的。
  《愛彌留》是一九九零年的作品,由達明一派主唱。曾在訪問中,周耀輝不諱言這是他最喜歡的作品之一。《愛彌留》中,周耀輝承繼其一貫的風格,運用了不少隱晦的意象,營造沉重的氛圍。儘管每個意象的含意都極盡暗晦,但其形象又極為活脫鮮明,不至乏悶。而細嚼之下,每個意象均有其深意,非故作高深,實乃胡亂堆砌成篇的作品可比(這些故作高深的作品又稱為「博大霧」)。
  誠如朱耀偉教授所言:「在朦朧中帶着人雖遠走而愛還留的信息。」,這可說是準確地解釋了歌名《愛彌留》的意思。事實上,這首歌詞可算是周耀輝的「告別宣言」,因為不久後他便移居荷蘭了。
  《愛彌留》被認為是周耀輝作品中其中一首最晦澀的詞章,要解讀自是有其困難,筆者只是憑個人感覺分析,難保會有斷章取義的情況,還盼閲者見諒。而在《愛彌留》中,周耀輝將一堆本來毫不相關的意象串連起來,手法是空前的,亦開拓了日後歌詞的自由度,為晦澀歌詞的典範。

  我們看看歌詞:
「請收起你的溫柔,浮在水仙中的殺手!
請收起你的風流,垂在鐘擺間的借口!
明白我始終必須遠走。」

  從第一段可見周耀輝獨特的風格,是與主流詞風截然兩樣的。首先,不像一般詞作講求語意連貫、脈絡相承。《愛彌留》句與句之間的連貫性不大,意象亦是欲斷欲連的,因此聽者很易迷失方向。周氏的歌詞之所以晦澀,除了源於意象的新奇,還因為詞人往往沒點明特定對象的身份。如《愛彌留》中的「你」,可指愛人,亦可指這個社會,甚至關乎香港主權移交的事件,藉詞作抒發對這片土地的眷戀。關於這點,詞人大概認為無須點明,免有損詞中的藝術成份,且把詞的意涵局限了。然而,就這個「你」字,筆者較傾向將其解讀為「愛人」,皆因切膚之痛,遠深於由社會情懷、變遷所引起的感受。當然,整體內容或有社會因素牽涉其中,但最主要的,筆者相信還是詞人親身經歷的一段感情。
  在第一、二段中,詞人運用說話式的寫法,每句均緊扣「你」字,令聽眾彷彿感受到詞人對愛人的種種請求,而這些請求都是詞人在絕望之下提出的。何以知之?由詞中的語氣、用字,盡顯示了作者對感情早已死心,不論愛人再怎樣輕憐蜜語、溫柔如水,都不可能彌補詞人心底的創傷。
  「請收起你的溫柔,浮在水仙中的殺手」,即使表面上多麼美好,在詞人眼中,「溫柔」不過是一層包裝,在裏面的,卻是比水仙還毒的殺手。此處必須稱讚詞人在意象上的運用,水仙花浮在水面時,看上來美麗芬芳,與此同時亦是有毒的。以此借喻眼前的愛人,儘管吸引,惟過往經驗卻提醒詞人不可再次靠近,「過往經驗」之痛,由此可見一斑。「收起」二字,更展示了詞人的決絕,不論「你」再做任何事,也不可能令詞人回心轉意,因此「你」也不必再偽作「溫柔」了。
  「請收起你的風流,垂在鐘擺間的借口」,為自己的風流找借口,又何異於鐘擺般的搖擺不定?此處更隱含了一個深層意思:在詞人心中傷痛下,一切的說詞,不論真假,詞人也只覺得不外乎是借口,可見傷痛之深!「風流」二字,可解作美好或花心,兩者皆通。詞人已不想再望見愛人風流的一面,皆因一切已與其無關,詞人經已決定遠走。用粵語言之,就是「看着眼冤」!當中「水仙」、「鐘擺」等意象所以鮮活,實賴動詞之使用,「浮在」、「埀在」都是不可或缺的,突出了物件的動態。筆者幻想,假若將這兩句改成「如像水仙中的殺手」、「如像鐘擺間的借口」,語意上無疑是較易明白,但因太直接的關係,反失去了文學的美感,亦喪失了周詞的特色。

「但請不要為我憂愁,蝴蝶總比沙丘永久。
但請相信我的荒謬,縱使真的不想遠走。
明白我始終必須遠走。」

  這一段是奉勸關心詞人的人,不需為他的離去而憂愁,皆因詞人對這片土地已不再留戀。詞人以蝴蝶自比,在世上雖是微不足道,卻樂得逍遙,隱隱含有獨善其身的意味,所以才有「蝴蝶總比沙丘永久」之語。此段還暗示了這片土地從前美好的景貌。蝴蝶不可能在沙丘出現,除非這片土地以前是適合蝴蝶生長的綠地。只是經年累月,逐漸乾涸,方成為沙丘。「蝴蝶」和「沙丘」是強烈的對比,分別代表了生氣和枯竭之間的落差,亦是迫使蝴蝶遠去的原因。如朱耀偉教授所言,這段描寫得十分傳神,詞中的蝴蝶栩栩如生,而沙丘亦成功地予人荒涼之感。
  「但請相信我的荒謬,縱使真的不想遠走。明白我始終必須遠走」,明明不想遠走,卻說自己必須遠走,何嘗不是一種荒謬?「荒謬」可引申為想法、舉動之「荒謬」,而此等「荒謬」是不為旁人所理解,所以詞人只請求對方「相信」就行了。此間包含了無限的辛酸、唏噓,旁人既不能理解,詞人亦深感難以用言語形容、解釋自己的感受和舉動,故只能用「荒謬」二字蓋之。而值得留意是,詞人表面是說自己行為的荒謬,但實則上是甚麼迫使詞人作出荒謬的行徑?自然是社會的荒謬,令詞人感到自己難容於世。因此,這裏有兩層意思:一是感慨自己行為的荒謬,二是批判現實中社會和世人的荒謬!

「像我這永沒法解釋的蒼白,像永遠蓋著撲克。
像永遠在轉圈圈的筆劃,一生不過揣測。
像我這永沒法青春的生命,像永遠轉換佈景。
像永遠在轉圈圈的花瓶,一生不過一聲,沒一刻可以安靜!」

  副歌是全曲之精華,亦是歌詞中首次「形容」自己,儘管仍是以其一貫暗晦朦朧的意象手法托出。如先前所言,歌詞中出現無數意象,此段亦不例外。「蒼白」、「撲克」等意象都極盡鮮明,而這些比喻的運用,在流行曲史上應該是空前的(至少筆者從未見過)。正因這些詞語沒有受到過份運用的污染,詞性沒有被濫用而失去原有的光芒,就如一冽新的清泉,從未被人飮用,意象方能躍然紙上,帶給人全新的感受,不致陳腔濫調。而這些意象的鮮明,斗膽言之,是當時其他歌詞難以比肩的(筆者到現在似乎還沒有見過比這更深刻的借喻)。在整段副歌中,除了意象不停的變換外,「永遠」、「不過」等詞亦一直穿插其中。筆者有段時間一直不明白,為何副歌能如此直撼人心,因為單靠意象的新鮮,尚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後來才醒悟,原來是「永遠」、「不過」等詞所起的作用。這些詞語所滲出的,是一份份沉重的「宿命感」!正因「宿命」是無法改變,而又必須面對的現實,那份近乎絕望的沉重直逼而來,直壓得人喘不過氣。同時,這種「宿命」不斷循環,永無止息的一日,所以方有「永遠在轉圈圈」等語,不斷在圈圈內打轉,眼看自己的步伐重複又重複,卻無力脫出當中的綑縛。所謂「當中」,固是命運的作弄,但若從旁觀者角度,此亦是詞人性格使然。若非詞人有種「舉世皆俗我獨清」的精神,他也不會如此悲傷,因為能保持清醒、看透世情的人往往是最痛苦的,他們不能像其他人一般,被欺騙了還可混混噩噩的安渡日子。
  整段副歌,亦是全首歌詞中,最撼動人心,亦是最精彩的,乃是那句「一生不過揣測」。猶記得初聽之時,尚未知歌詞所云,但聽到這句後,猛地一省,如像間接地點明了題旨。此句已不限於「超載」的境界,而是一種對人生的概括,是以如此觸動人心,每次聽罷,心情都久久不能平靜。要寫出此等句子,固是基於詞人當時的真實感情(「無愁而強注愁」是決計不能寫出如此境界),還有他在人世間經歷的段段感情起伏,最後所得出的其中一個結論。而結論所下,往往是無數的經歷砌成,是個人的寫照。能將一生的寫照濃縮於一句之內,如此筆力,實令人既佩且嘆!
  「像我這永沒法青春的生命」,就像永沒試過年輕燦爛一般,簡而言之,就是心境的滄桑!但經過文字的洗練後,造成的效果是震撼的。筆者每次聽到這段,都不覺心弦扣動,輕則感觸,重則落淚。若從文字技巧而言,「沒法青春」和「生命」是鮮明的對比,因為「生命」往往象徴了初生、青春之意,一如首段「溫柔」、「殺手」和次段「蝴蝶」、「沙丘」的對比。這份滄桑的心靈,卻遍歷不同的轉變,背後像「永遠轉換佈景」。而這些佈景沒法給予詞人半絲溫暖,皆因佈景只是佈景,並非容身之所,更不可能是安樂窩。「轉換」二字令聽者彷彿置身於詞人的世界,身畔掠過不同色彩的佈景。可注意的是,這兩句有互文的關係,突出了變與不變的特質。佈景不停變換,但滄桑的心靈卻是不變的。
  「像永遠在轉圈圈的花瓶,一生不過一聲,沒一刻可以安靜」。周詞難於解讀之處,還在於句子上常常出現詞語的省略,令語意較為含蓄,也常令聽者不明所以。像這裏的「一生不過一聲」,便省略了「破碎」二字,要聽者自己從歌詞中推敲出來。可以說,這首歌詞已非純然的商品性質,而稱得上是文學。其實歌詞是否文學,純粹是看詞人的出發點、自己給自己的定位,以及當中所投放的心力和感情。只要是認真和有思想內涵的歌詞,都算得上是文學。這句歌詞散發着同樣的「宿命感」,只是比之前的數句更加絕望和消極。詞人就像一個「永遠在轉圈圈的花瓶」,一生不過是為了等待一聲的破碎,宿命固然難逃,但連片刻的安靜也不可能得到。到了此刻,歌詞的密度已接近飽和,同時詞人心中的悲痛亦到了極點。

「請不要問我今後,藏在死水中的缺口!
請相信我的懇求,忘掉總比思憶永久。
明白我始終必須遠走。」

  此段基本上是呼應第二段,當中「缺口」一句是最難解釋的。和先前的句式一樣,「浮在」、「垂在」和「藏在」等動詞令物件的形象更為生動,但也令其意思愈顯朦朧,解讀上來也加倍困難。此句有兩個可能:一為「尋覓死水中的缺口」,另一可能則是將「缺口」擬人化,把「它」當成一個「對象」來寫。從詞意上看,兩說皆通。雖說前者意思較為踏實,但參考了首兩段同樣的句式後(「浮在」和「垂在」句),以後者較切合詞人一貫慣用的手法。到底「死水」和「缺口」是借喻甚麼呢?「死水」,自然是那片詞人想離開的地方。至於「缺口」,則可有不同的解釋,筆者甚至聯想到政治上的事情。但這只是個人看法,可能與詞人原意有所出入,固不便將這套分析強加於人,免得一旦理解有誤,變相強姦了別人的作品。在筆者看來,「缺口」很可能是指一些「甜頭」,而這些「甜頭」是不設實際的,只為騙人上當,死水始終是死水,縱有「缺口」,也改變不了死水的渾濁,更不可能把它變得生氣盎然,且日後可能連脫出死水的機會也失去。因此詞人選擇「遠走」,「遠走」不是逃避,而是對這處地方失去希冀。
  「請相信我的懇求」,是懇求對方把自己忘掉(同時也是叫自己把這地方的一切忘掉)。「忘掉總比思憶永久」,一旦忘卻,自然永世忘卻,再也不勞牽掛。但思憶卻是要每天掛在心頭,時不時拿出來察看。如此一來,「忘掉」自然比「思憶」永久。我們解出了字面的意思,但有誰明白這句背後的沉痛?若非不堪回首,又何須把思憶拋棄?

  其實整闋歌詞都是環繞詞人遠走的原因和心情而寫的。本來這種「遠走」的題材在樂壇中不算罕有,但周耀輝藉着鮮活的意象運用(借用詞人的話語,是很具視覺效果),和副歌直抒胸臆的自白式寫法(儘管詞人直抒胸臆仍是「抒」得很含蓄),即使歌詞的脈絡不如一般詞作通順,意象也是欲斷還連的,卻發揮到意想不到的藝術效果,使歌詞的意境更為深遠、耐嚼。而這種堆砌意象的寫法,是當時流行曲史上僅見的,周耀輝可謂替詞壇引進一股新的詞風,時至今日,仍有不少新晉詞人加以模仿(或謂東施效顰,皆因「博大霧」之作屢見不鮮)。不管如何,這類詞作的確為當時樂壇注入新寫法,也增加了歌詞的深度。重聽《愛彌留》,筆者仍會深深感動於「一生不過揣測」一句。全首歌詞,配合沉鬱的調子,總是滲着一絲絲悲涼的宿命感,也許這點宿命感,正正就是感動的原因吧!


二零一五年三月十九日

詞評:對比《昨夜》與《這夜的渡輪上》 江離

          對比《昨夜》與《這夜的渡輪上》   江離
  在近年歌詞中,「翻炒」八十年代經典曲目的題材時常可見,填詞人喜歡以「續集」形式,嘗試用今天角度翻寫老舊的題材,既能帶來新鮮感,亦可藉此「懷舊」一番,聽眾也樂得接受。這類歌詞中,當中又以小克「續篇」的數量最多,例如《一再問究竟》等。今次要探討的《這夜的渡輪上》,正正是「翻炒」自八十年代的城市民歌《昨夜的渡輪上》。
  《昨夜的渡輪上》,由馮德基作詞,李炳文演唱。在一九八一年,香港電台主辦了「城市民歌公開創作比賽」,而這首歌是改篇自台灣女歌手劉藍溪的《微風細雨》,據悉《昨夜的渡輪上》在這次比賽的舊曲新詞組中獲得亞軍,但時間卻證明,《昨夜的渡輪上》較當年其他的城市民歌更有觀眾緣,直至今時今日,間中仍會有不少「老餅」上youtube懷愐一番(筆者也是其中之一)。《昨夜的渡輪上》能夠跨越時間限制,至今仍觸動人心,除了歌曲本身動聽外,馮德基的歌詞也是不應忽略的。
  只要認真留意過《昨夜的渡輪上》的歌詞,不難發現詞中具有絲絲獨特的「香港風味」,是典型的「香港出品」。聆聽歌詞時,就如置身維多利亞港,看着一艘艘的天星小輪,在海面上緩緩往返,此番滋味,是別的地方難以感受到的。歌詞確切地反映出維港的面貌,同時也滲透着人生的苦澀、淒酸和唏噓,其沉鬱的調子,與原曲《微風細雨》的愛情小品風格截然不同,卻更能感動聽眾,足見馮德基的功力。
  我們看看歌詞:
「夜渡欄河再倚,北風我迎頭再遇。
動盪如這海,城在兩岸凝神對視。」

  詞寫得十分簡潔,此亦是以前歌詞的特色。詞人在寥寥數語間,已勾勒了一幅海港的圖畫,何謂言簡意賅?正是如此。除了欣賞詞人的描寫技巧,我們還可感受到那份沉重的感情,從字裏行間滲透出來,不像那些無病呻吟的詞作,胡亂湊些「冷雨」、「寒風」等景物來抒發情感。從《昨夜的渡輪上》可見,情與景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故此能牽動聽者的情緒。「夜渡」簡潔地道出「夜晚乘搭渡輪」的場景,「北風」為主角添上一份寒意,亦令人清醒,隱隱約約寄寓了「現實的嚴酷」。「迎頭再遇」是很有動感的描寫,足見詞人的文字功力,遠勝如今新一代的填詞人。「再」字,暗示了從前主角夜渡之時也曾遇上冰冷的北風,只是今昔的感受,卻截然兩樣了。「動盪如這海」,寫實之餘,又暗示了生活的動盪、漂泊,在人海之中,充斥着多少的波濤暗湧。所以說,若要描寫得動人,首要是必須寫實。寫實是感動的原因。有些作品的想象力匪夷所思,比喻也用得天花龍鳳,但我們除了可稱讚那些作品有「新意」外,始終感受不到那種「切膚」的感情。「兩岸」突出了分隔的狀況,而「凝神對視」再次顯出詞人的文字功力,「城」是死的,又如何「凝神對視」?皆因詞人代入了主觀的感情,才得出如此結論。「凝神對視」亦暗示了兩岸的燈光,假若這是一座荒城,四周黑漆漆一片,又怎會是「凝神對視」呢?詞人將兩岸的「城」人格化,這麼一來,意涵就豐富多了。
  單就第一段而論,情與景緊密關連,詞人的用字起着重要作用,足見其文字功力。歌詞簡潔,沒有一字是多餘的廢話,造成了近乎是字字超載的效果,可謂真正達到了言淺意深的境界。

「霓虹伴著舞姿,當酒醉如同不知。
日後望這方,醉中一切無從抓住。」

  「霓虹」在街上隨處可見,「舞姿」則反映出城市人的生活,兩者都概括了八十年代香港繁華的景象。在五光十色的金錢、奢靡和物慾之中,人像酒醉一樣迷失,也許身邊一切的流逝都「如同不知」了。但此刻詞人卻冷靜地點上一筆:「日後望這方,醉中一切無從抓住」,那份恍然覺悟的空虛,正好與前面「北風我迎頭再遇」相呼應,難怪二十多年後,馮德基也自言這首歌好像預言了他的下半生。

「渡輪上,懷念你說生如戰士。
披戰衣,滿載清醒再次開始。」

  人生本應如戰士一樣,但詞人卻用「懷念」二字,可見年青時那種鬥志早已消磨殆盡。「披戰衣」是頗形象的描寫,隱含了「再次披上戰衣」的意思,亦即「再次面對現實」之意。此處突顯了理想與現實的差異。我們亦可留意詞人的修辭和扣題手法,「滿載清醒」的「載」字緊扣「渡輪」,亦可暗指自己的心中裝盛着清醒。

「莫問豪情似痴,今天醉倒狂笑易。
夜盡露曙光,甦醒何妨重頭開始?」

  「莫問豪情似痴」很有「相對無言」的味道,而「今天醉倒狂笑易」則帶失落之中的自嘲意味。但值得注意的是,詞人的筆調依然是冷靜的,冷靜地看自己的一舉一動,沒有絲毫失控,儘管悲傷有如潮水般一浪浪地襲來。「夜盡露曙光,甦醒何妨重頭開始」一語平淡地道來,卻因前面的鋪排和音樂的配合,而顯得張力其大,帶出那種甦醒後仍要繼續面對,或甦醒後何妨重頭面對的感覺,當中包含了辛酸、苦澀和看化了後的豁達,五味雜陳,難以一言蓋之,為歌曲劃上了完美的句號。
  《昨夜的渡輪上》乃八十年代城市民歌之經典已是不爭的事實,惟其歌詞之感情和用心卻鮮有人提及,印象中似乎只有黃志華及朱耀偉所著的《香港歌詞八十談》有分析過,是以斗膽不避淺陋,把個人的看法敍述一遍,希望更多人能欣賞和感受到這份詞背後的感情。

  三十年後,「懷舊」之風興起,不少老歌的題材也被新一代的填詞人「翻炒」。在二零一三年,小克也寫了一首《這夜的渡輪上》,懷愐之餘亦試圖道出今日的光景,看看與三十年前的狀況有甚改變。這首歌由於旋律較為亢長,歌詞的密度與《昨夜》自難同日而語,對歌詞也不能要求其「精警」,只能要求內容流暢、自然及有新意。
  就這首《這夜的渡輪上》,先不論歌詞,乍聽之下,K味甚濃,羅力威的嗓音也少了份滄桑的味道(也許是歷練問題?),筆者總覺得他較適合唱慘情或頹廢的題材,愛情小品也沒差,但若說《這夜的渡輪上》般的題材,成熟韻味着實欠奉。「當天也不會復來」、「日後望這方」等句也唱得甚是勉強,給人「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感覺。而羅力威的「氣音」唱法,得罪說句,實在頗為「難頂」,這種唱法還是拿來唱情歌較佳。
  《這夜的渡輪上》的歌詞,初看之下,用了不少《昨夜的渡輪上》的原詞和意念,例如「看霓虹變奏伴舞出新姿」、「望時日讓我重頭開始」、「日後望這方 想披起戰衣抓不住」等。
  我們又看看歌詞:
「命運沒法知,水手不會作表示。沒錯是我獨個渡海遠望這大城市。
看路人接碰,像蟻群慢移,迷途不得志。看夕陽散去像約盟誓詞,破了還諷刺。」

  平心而論,在這種亢長而K味甚濃的旋律,要融化前人的題材且寫出新意,實在不是件容易事,更遑論要超越前人了。就第一段而論,小克寫得還算平穩,不算出色,也沒太大毛病。「沒錯」一句,採取了類似問答的手法來增加歌者與聽者之間的互動,奈何寫出來後強差人意,沒有帶來詞人所預期的效果,反有點突兀的感覺。「看路人接碰,像蟻群慢移」本來描寫得不錯,但「迷途不得志」則較為失色。蟻群與迷途連起來並不合理,若是單獨一隻蟻迷途還比較說得通。至於「不得志」,反用得較佳,但要注意螞蟻本身是否有「志向」可言。至於「約盟誓詞,破了還諷刺」,用語頗為生硬。

「月亮沒法知,今晚觀照出我心事。沒錯鬧市像已掉失最重要的鑰匙。
看霓虹變奏伴舞出新姿,默念起舊時。望時日讓我重頭開始,已太遲。」

  首先,「月亮沒法知」完全缺乏賓語,月亮沒法知甚麼?上文下理未見提及,難道要聽眾來猜?這不是含蓄,而是含糊。所以說,近年的歌詞「唔知講乜」,不能全怪罪於樂迷理解能力差,詞人也應負上部分責任。「今晚觀照出我心事」,假如沒有上一句,這一句倒可說通。「沒錯鬧市像已掉失最重要的鑰匙」,正如先前所言,這種「沒錯」的句式和詞作顯得格格不入,亦顯得希奇古怪。「最重要的」又是空泛的例子,令人感到是強塞進去。「鑰匙」明顯是堆砌的意象,只求押韻的方便,幸影響不大。「看霓虹變奏伴舞出新姿」,這不是句子,而是一堆詞語的拼湊而已。其餘部分還算可以。

「當天如何勞累不息比賽,今天為何尋夢風景不再?
望向大海,讓我問句,怎麼愛?怎麼愛?怎麼再不可愛?
當天人人進取真心覆蓋,今天年華如豆也識得感慨。
望向大海,天星駛過,唯獨不變是這海。怎麼愛?怎麼愛?當天也不會復來。」

  以「比賽」喻人生,在近年的歌詞中屢見不鮮,跟「樂園」一般,雖未至於空泛,但無疑是比較沉悶。「怎麼愛」亦甚為生硬(還重複了四次),到底是愛甚麼?單寫一個「愛」字,並不能帶給聽者聯想空間,只顯得該句空洞無物。幸好「怎麼再不可愛」或多或少地挽回了上句所造成的突兀。「進取真心覆蓋」,如先前所言,這不是句子,而是一堆詞語的拼湊。而繼「陰險磊落」後,又有「年華如豆」,恕筆者孤陋寡聞,未曾聽過這種「成語」,「豆蔻年華」、「目光如豆」倒還聽過。「感慨」一詞,與「悲傷」無異,都是極盡空泛的詞語,正如不斷寫「我好慘我好慘」,到底如何慘法?旁人不會理解,更不可能有共鳴。而最尾「當天也不會復來」,不知是詞人還是歌手的關係,總覺得這句是「夾硬」來的,無愁而強說愁。

「日後望這方,想披起戰衣抓不住。沒錯鬧市像個逐漸廢掉了的城池。
兩岸凝眼對著破碎的詩,混亂得可以。用情懷亂建繁華標誌,已太遲。」

「想披起戰衣抓不住」,即抓不住戰衣?還是戰衣掉進了大海?「用情懷亂建繁華標誌」,寫來挺有深度,但上文未見端倪,下文未見發展,要叫聽者如何猜?

「多點愛,多點愛,當天也許會復來。」

這種吶喊式的歌詞,筆者光聽着也覺得尷尬,也不作評論了。

「今天如何勞累不息比賽,他朝如常遺憾風光不再。
望向大海,讓我獨醉,當酒醉,當酒醉,怎麼也多點慷慨。
今天人人進取滿心覆蓋,他朝年華垂暮也一般感慨。
望向大海,天星駛過,仍舊不變是這海。
當酒醉,當酒醉,這渡輪已在蓬萊。」

這一段和副歌大致一樣,「慷慨」跟全首歌詞「牛頭不對馬嘴」,惟有「他朝年華垂暮也一般感慨」較有深度,突出了不論「今天」或「他朝」也一般感慨。而「蓬萊」亦乃堆砌意象,未有內涵可言。

「當天再倚傷感覆蓋,北風再吹盼吹走感慨。天星駛過誰在思念這海?
甦醒了,甦醒了,張望未來!」

  這段算是較少毛病,雖說「傷感覆蓋」又是為了押韻才用「覆蓋」一詞,但之後二句還算不差。至於「甦醒了,甦醒了,張望未來」,根本是抄襲原詞,但不論遣詞用字,都不能與《昨夜的渡輪上》相比,更莫談當中的神韻。《昨夜》的整首歌詞,都可感受到詞人的思想感情。而《這夜》的歌詞,卻只是由一堆空洞的文字湊合而成。

  應該說,這種旋律根本不適合填《這夜的渡輪上》的題材。小克勉強填了出來,非但寫不出新意,還顯得沙石處處,殘缺不全,倒不如嘗試發掘多些新題材,嘗試寫出這個時代的特色吧!

  對於多愁善感的創作人而言,每一個年代,都有值得記下的地方。因此不同年代的文藝作品往往反映出當時的文化風俗和社會面貌,亦可算是歷史的一部分。但見現今新一代的填詞人,越來越樂於「翻炒」舊題材,卻寫不出新意,深度上亦未能超越前人,而年青人也對粵語歌詞不聞不問,轉而聽一些連歌詞在說甚麼也沒搞懂的韓文、日文歌,嘴裏哼着一大堆不知所云的音調(活脫瘋子一般),難道在這個表面安穩而實際動蕩的時代,已沒有值得記下、留戀的一刹?


二零一五年二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