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玩過一陣子「文言腔」,乜都也也也,聊以為記。
左傳劄記
鄭伯克段於鄢,見史家用字之簡明精細也,然其倡亦甚明矣。篇末載莊公與母決裂,以引潁考叔舍肉之事,遂使母子和好,且不為外知,其實乎?傳曰:「闕地及泉,隧而相見」,再引其賦曰:「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大隧之外,其樂也洩洩」,依吾所察,乃公私無相混,而終得兩全之義,若弗可證儒家之諒人,亦大可見作者私託之情味哉。就書文所映儒者,徒以今語「理想主義」四字蔽之,或欠妥,惟其說斷未衍至「大一統」之招倈(《公羊傳‧隱公元年》: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統也。),則昭然也。閒觀者如我,或當以故事目之,亦較恰於自處時世。
周鄭交質,言信之漸亡也。「苟有明信,澗溪沼沚之毛,苹蘩蘊藻之菜,筐筥錡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可薦於鬼神,可羞於王公」,摘之。
石碏大義滅親,本意為教「亂臣賊子懼」,非時人亦未敢言過也。
臧僖伯諫觀魚,其當亂政耶?見儒者循其根本之苦心也。小子冒昧,禮之義,古今截然乎?回思小學常聞禮者,果識哉?便也。更有唯唯而諾者,非禮;口舌便給者,禮也,為余親睹,素以成風。眾生非有知,誅心言之,誠先敬而自謀也。大抵人情慣矣,究諸本心,亦非吾所疾,偶有此語,毋寧氣之所使已。小子不學無術,又安敢自詡無禮?(6/5/2017)
曹劌論戰。向者吾師課上授之,惘惘然,或謂若存若亡是也。今細閲,遽覺其文之要,實為「何以戰」之對答,三鼓反為末節。或曰:三鼓者,證之也。傳文云:「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對曰:忠之屬也,可以一戰」,唯訟獄足證為政者之心力也,誠哉!劌與鄉人之談話,亦純摯足感,或有謂其憂患意識,隱然儒者風範也,唯吾更喜以抉擇名之。
齊桓公伐楚,傳以平緩沖淡之筆,描霸者之相也。
宮之奇諫假道。若云儒者以德明天下,唯信是徵,至此,亦不無變通處。小國慽然於大國間,倘有言德,所本者常理常情而已。故作大度,則不合。竊據大義,誠可笑也。故宮之奇「神其吐之乎」語,或見其主之昩,辛辣至斯尤不覺。至虞不臘句,沛然可感,謂可觀今世之一二也。
晉國驪姫之亂。此文公之引子也。大子之仁,近乎謬也。而姫譖二公子之語:「皆知之」,俱見力度。士蒍之言,「無喪而慼,憂必讎焉;無戎而城,讎必保焉」,確乎。傳文此段,婉轉以舖墊也。
子魚論戰,記宋襄公之敗也。以子魚之耐性,襯襄公之懵然。由是觀之,仁愚定必有分也。 (27/5/2017)
附:
一、鄭伯克段於鄢
經:夏,五月,鄭伯克段于鄢。(隱公元年)
傳文:
初,鄭武公娶於申,曰武姜,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逆生。謂產兒足先出。寤音悟),驚姜氏,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音冀。屢次)請於武公,公弗許。
及莊公即位,爲之請制(地名,即虎牢關,今河南省汜水縣一帶)。公曰:「制,巖邑(險要的城邑)也。虢(音gwik1,東虢國的國君,為鄭國所滅。借以突顯其地之危險,並佯作關懷)叔死焉;佗(同『他』)邑唯命。」請京(地名,今河南省滎陽縣東南),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
祭仲(鄭國大夫)曰:「都城過百雉(長三丈、高一丈為一雉),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國都的三分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不合法度),非制也,君將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同『避』)害?」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爲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邊邑也)貳(二(異)心。杜預注:貳,兩屬)於己。公子呂(字子封,鄭國大夫)曰:「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使民生二心)。」公曰:「無庸,將自及。」
大叔又收貳以爲己邑,至於廩延(今河南省汲縣與延津縣間。廩音凜)。子封曰:「可矣,厚將得衆。」公曰:「不義不暱(楊伯峻解為「不義則不暱」),厚將崩。」
大叔完聚(修好城郭,聚足糧食),繕(修補)甲兵,具卒乘,將襲鄭,夫人(武姜)將啓之。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率領)車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於鄢(今河南鄢陵附近),公伐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今河南輝縣)。
書曰:「鄭伯克段於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出於莊公本意也。楊伯峻《春秋左傳注》:此言鄭莊公養成叔段之罪,意在誅之,書法探其本心言之),不言出奔,難之也(在《春秋》語境裏,出奔意味有罪。楊伯峻《春秋左傳注》:「若書段出奔共,則有專罪叔段之嫌。」難,責難,或解「難於下筆」亦可)。
遂寘(同「置」)姜氏於城潁(音穎),而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既而悔之。潁考叔爲潁谷封人(管理疆界的官),聞之,有獻於公。公賜之食。食舍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請以遺之。」公曰:「爾有母遺,繄(助語詞)我獨無!」潁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對曰:「君何患焉?若闕(掘)地及泉,隧而相見,其誰曰不然(不符前誓)?」公從之。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杜預注:舒散也)!」遂爲母子如初。
君子曰:「潁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詩曰:『孝子不匱(不竭。孔穎達疏:言孝子爲孝不有竭極之時,故能以此孝道長賜予女(汝,即你我)之族類),永錫(通賜,以善施及衆人也)爾類』,其是之謂乎!」
晉荀息(晉國大夫)請以屈產(晉地名)之乘,與垂棘(晉地名)之璧,假道於虞以伐虢(音gwik1)。公(晉獻公)曰:「是吾寶也。」對曰:「若得道於虞,猶外府(外庫。即國外庫房)也。」公曰:「宮之奇存焉。」對曰:「宮之奇之為人也,懦而不能強諫。且少長於君(林堯叟《句解》:「宮之奇自少長養於公宮。」即與虞君一同長大),君暱之(杜預注:親而狎之,必輕其言)。雖諫,將不聽。」乃使荀息假道於虞,曰:「冀為不道(無道),入自顛軨(地名,在今山西平陸北。軨音零),伐鄍(虞國邑名,在今山西平陸東北)三門(三面城門。即圍攻)。冀之既病,則亦唯君故(杜預注:「言虞報(報復)伐冀使病。將欲假道,故稱虞彊,以說其心。」孔穎達疏:「冀自伐虞,虞自報冀。以虞能報冀,晉不能報虢,言己弱以示其恥,言虞彊以說其心。」)。今虢為不道,保(或通「堡」)於逆旅(客舍。杜預注:「遣人分依客舍,以聚眾抄晉邊邑。」孔穎達疏:「保者,固守之語。知其分依客舍。伺候抄晉邊邑,既又人而保之。觀其此語,則虢、晉接鄰,但向其都邑,須過虞竟,當以從彼詣虢,路遙山險,易來難往故也。」),以侵敝邑之南鄙。敢請假道以請罪于虢。」虞公許之,且請先伐虢(杜預注:喜於厚賂,而欲求媚)。宮之奇諫,不聽,遂起師。
經:冬,晉人執虞公。(僖公五年)
傳文:
晉侯復假道於虞以伐虢,宮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寇不可翫(同「玩」。杜預注:玩,習也)。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楊伯峻《春秋左傳注》:「輔,車兩旁之板。大車載物必用輔支持。」如《小雅·正月》:「終其永懷,又窘陰雨。其車既載,乃棄爾輔。載(及至)輸(丟掉)爾載,將(請)伯助予!無棄爾輔,員(加固)於爾輻。」)相依,脣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公曰:「晉,吾宗也。豈害我哉?」對曰:「大伯、虞仲(周太王的長子和次子。王季的兄長),大王(周太王,名亶,又稱古公亶父。周朝立國後,認為「王氣」始於亶父,故追尊為太王)之昭(猶之子。楊伯峻《春秋左傳注》:「昭、穆為古代廟次及墓次,始祖居中,左昭右穆。周代以后稷為始祖……馴(漸;傳)至奇數之代皆為昭……馴至偶數之代皆為穆。」太王為第十二代孫,故其子曰昭。)也。大伯不從(杜預注:「大伯、虞仲(又稱仲雍)……不從父命,俱讓適吳。仲雍支子(嫡長子以外的嫡子及庶子)別封西吳,虞公其後也。」又楊伯峻引崔述豐《鎬考信錄》謂:虞仲為虞國之始封君),是以不嗣(王季得其嗣也)。虢仲、虢叔(虢國始祖,文王之弟),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勳在王室,藏於盟府(言彼功勳猶載之於盟府(記錄功勳的宮府)冊上也。此言即以同宗計,虢與周室的歷史關係亦遠較虞國為親耳)。將虢是滅,何愛於虞?且虞能親於桓、莊(桓叔與莊伯。前者為晉獻公曾祖,後者乃其祖父。獻公曾盡殺桓叔、莊伯的後代。事見莊公二十五年)乎?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罪,而以為戮,不唯偪(通「逼」,威脅)乎?親以寵偪(因長年見寵而生威脅),猶尚害之,況以國乎?」公曰:「吾享祀豐絜,神必據我。」對曰:「臣聞之,鬼神非人實(同「是」)親,惟德是依。故《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祭物),惟德繫(是,才是。杜預注:「黍、稷、牲、玉,無德則不見饗,有德則見饗」孔穎達疏:「設有二人,俱以物祭,其祭相似,不改易此物,唯有德者繄」)物。』如是,則非德民不和(和協。或和應,擁戴),神不享矣。神所馮依,將在德矣。若晉取虞,而明德以薦馨香,神其吐之乎?」弗聽,許晉使。宮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臘(不能渡過臘祭)矣。在此行也,晉不更舉矣(往後不需再次舉兵了)。」
……
冬,十二月丙子朔(每月初一日),晉滅虢,虢公醜奔京師。師還,館于虞,遂襲虞,滅之。執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以媵(音認。陪嫁的奴隸)秦穆姬(晉獻公女,嫁秦穆公),而脩虞祀(指虞國境內原有的山川神靈。孔穎達疏:「既滅其國,故代虞祭之。」),且歸其職貢(分內應納的賦税或貢品)於王。故書曰:「晉人執虞公。」罪虞,且言易也。
晉侯復假道於虞以伐虢,宮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寇不可翫(同「玩」。杜預注:玩,習也)。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楊伯峻《春秋左傳注》:「輔,車兩旁之板。大車載物必用輔支持。」如《小雅·正月》:「終其永懷,又窘陰雨。其車既載,乃棄爾輔。載(及至)輸(丟掉)爾載,將(請)伯助予!無棄爾輔,員(加固)於爾輻。」)相依,脣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公曰:「晉,吾宗也。豈害我哉?」對曰:「大伯、虞仲(周太王的長子和次子。王季的兄長),大王(周太王,名亶,又稱古公亶父。周朝立國後,認為「王氣」始於亶父,故追尊為太王)之昭(猶之子。楊伯峻《春秋左傳注》:「昭、穆為古代廟次及墓次,始祖居中,左昭右穆。周代以后稷為始祖……馴(漸;傳)至奇數之代皆為昭……馴至偶數之代皆為穆。」太王為第十二代孫,故其子曰昭。)也。大伯不從(杜預注:「大伯、虞仲(又稱仲雍)……不從父命,俱讓適吳。仲雍支子(嫡長子以外的嫡子及庶子)別封西吳,虞公其後也。」又楊伯峻引崔述豐《鎬考信錄》謂:虞仲為虞國之始封君),是以不嗣(王季得其嗣也)。虢仲、虢叔(虢國始祖,文王之弟),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勳在王室,藏於盟府(言彼功勳猶載之於盟府(記錄功勳的宮府)冊上也。此言即以同宗計,虢與周室的歷史關係亦遠較虞國為親耳)。將虢是滅,何愛於虞?且虞能親於桓、莊(桓叔與莊伯。前者為晉獻公曾祖,後者乃其祖父。獻公曾盡殺桓叔、莊伯的後代。事見莊公二十五年)乎?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罪,而以為戮,不唯偪(通「逼」,威脅)乎?親以寵偪(因長年見寵而生威脅),猶尚害之,況以國乎?」公曰:「吾享祀豐絜,神必據我。」對曰:「臣聞之,鬼神非人實(同「是」)親,惟德是依。故《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祭物),惟德繫(是,才是。杜預注:「黍、稷、牲、玉,無德則不見饗,有德則見饗」孔穎達疏:「設有二人,俱以物祭,其祭相似,不改易此物,唯有德者繄」)物。』如是,則非德民不和(和協。或和應,擁戴),神不享矣。神所馮依,將在德矣。若晉取虞,而明德以薦馨香,神其吐之乎?」弗聽,許晉使。宮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臘(不能渡過臘祭)矣。在此行也,晉不更舉矣(往後不需再次舉兵了)。」
冬,十二月丙子朔(每月初一日),晉滅虢,虢公醜奔京師。師還,館于虞,遂襲虞,滅之。執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以媵(音認。陪嫁的奴隸)秦穆姬(晉獻公女,嫁秦穆公),而脩虞祀(指虞國境內原有的山川神靈。孔穎達疏:「既滅其國,故代虞祭之。」),且歸其職貢(分內應納的賦税或貢品)於王。故書曰:「晉人執虞公。」罪虞,且言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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