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可四、五、六言詩，詞，及樂府摘抄

函可（1612-1660）四、五、六言詩，詞，及樂府摘抄

四言詩
 
「耿耿雙瞳，遊于面間。矚人則易，矚己則難。勿謂無非，無非非至（Thomas Browne, Religio Medici, Sect. 18: "Those that hold that all things were governed by fortune had not erred, had they not persisted there."）。勿謂無知，人將矚爾。己非毋匿，人非毋刻。躬厚薄責_{（《論語·衛靈公》：「子曰：『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大人之特。」－〈耿耿二章·其一（作者自注：示警也）〉

 

五言絕句
 
「葉盡枝方滿，時時飄素埃。晚風吹未了，疑是野梅開。」－〈枝上雪二首·其二〉
 
「已被晚風促，復受曉霜侵。亦知終不久，珍重片時心。」－〈殘葉〉
 
「暫收無限泪，權作片時看。」－〈殘菊二首·其二〉
 
「梅花開易落，白雪長到門。」－〈雪十二首·其三〉
 
「匪特肝腸如，渠今卽是我。」－〈雪十二首·其六〉
 
「一嚙齒牙清，再嚙心髓化。只合深山中，大石長松下。」－〈雪十二首·其十〉
 
「人世一火宅，那堪作久居。」－〈雪十二首·其十二〉
 
「月色本無私，水寺_{（臨水寺廟）}孤人得。長安富貴家，燒蠟如白日。」－〈月二首·其一〉
 
「始知情與操，惟存一飽間。」－〈卽事十首·其八〉
 
「覆土勿使厚，種樹勿使密。萬古與千秋，長令見天日。」－〈送大來先生_{（左懋泰，號大萊）}葬六首·其二〉（1656年）

 
「片紙來天外，封題自廣州。開函不敢讀，一字一生愁。」－〈接鄉書二首·其二〉
 
「大音易銷沉，天地終何有。茫茫東海沙，斯人豈長久。」－〈還山憶舊十首·其四〉
 
「君去何須恨，還如未到時。」－〈真乘師臨行口占〉
 
「見人手自遮_{（遮在額前，以便遠望）}，千百幻何極。人去手自捫，一點光歷歷。」－〈懷舊有感八首·其六〉
 
「無病有千春，病來在呼吸。細碎簡_{（存在，存留）}平生，收拾將何及。」－〈懷舊有感八首·其七〉
 
「雪深惟一色，人心種種深。」－〈對月〉
 
「祇愁林鳥出，帶得世塵歸。」－〈題作麼山居十首·其二〉
 
「聖道非一端，祇貴審其真。殺身有時易，所難在成仁。」－〈夜坐偶成二首·其二〉
 

「我死終無恨，我生良獨艱。不因頻得句，何以破愁顏？」－〈侍者勸予病中罷吟賦此示之〉

「寒風夜蕭颯，門外白皚皚。窓破何須補，從他雪入來。」－〈夜雪〉
 

五言律詩
 
「長平無好景，秋至益蕭森。不到邊關外，焉知天地心？風吹連野濶，日落滿城陰。骨肉消俱盡，空餘一念深。」－〈秋望〉
 
「禪誦何曾習？幽幽我自親。過雲如近性，古木願爲鄰……客來添禮數，知是世間人。」－〈偶成〉
 
「遇物皆心碎，無天_{（沒有天理。如《左傳·襄公二十年》：「慶氏無道……五年不滅，是無天也！」或失去庇蔭，如《莊子·田子方》：「文王觀於臧，見一丈夫釣……欲舉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終而釋之，而不忍百姓之無天也。」）}好眼看。」－〈晩興〉
 
「……故國知難望，鄉心終未灰。孤烟生絕漠，返景照荒萊。策杖且還臥，黃花何處開？」－〈重陽前三日〉
 
「更無舟楫苦，獨有雪冰艱。」－〈小河〉
 
「鐘聲隨我去，隱隱度前灣。遙望深松暮，應多野鶴還。客心在秋水，微月出空山。任意緩歸步，柴門不用關。」－〈晩步〉
 
「只向城西去，非關夙有期。聞歌知我至，拋卷候門時。終日惟相對，竟歸亦不辭。老僧出戶望，偏怪步何遲_{（步履何以如此遲緩）}。」－〈暮歸〉
 
「九月尚春衣，高林望已稀。朔風從地起，大雪近僧飛。魚懶寒誰擊？麈閒靜不揮。無人相問訊，只合掩荊扉。」－〈對雪〉
 
「所思何必遠，挾卷過西鄰。相見亦無爲，自然不厭頻。犬迎遙識面，雪下盡隨身。此日倍蕭颯，燒泉意甚真。」－〈冒雪過甦築〉
 
「傳言入雲去，勸汝下雲間。且看主人意，暫拋水石間。此心無近世，隨地足深山。莫學高峰老，頻年坐死關。」－〈招山中諸老〉
 
「古聖亦局促，圖書雨雪侵。憑_{（請求；煩勞。如岑參〈西過渭州見渭水思秦川〉：「渭水東流去，何時到雍州？憑添兩行淚，寄向故園流。」）}添數尺地，不作百年心。杏樹籬穿老，柴門晝掩深。歌吟聽又滿，餘響出寒林。」－〈北里_{（指左懋泰）}新書屋二首·其一〉

 
「夜靜蘆花白，天寒野艇孤。」－〈和戴子堡中八咏·其八·觀魚〉
 
「繒繳_{（獵取飛鳥的射具）}滿天地，空門亦有憂。」－〈庭前孤鳫四首·其一〉
 
「白日只斯須，頻年_{（連年、多年）}乞海隅。罪多識命賤，書到益身孤……」－〈瀋陽雜詩二十首·其九〉
 
「白鶴亦有淚，悲涼與世同。要從今日事，稍見古人風。笛裏聲初斷，囊中藥屢空。只留天一線，呼吸可能通。」－〈瀋陽雜詩二十首·其十一〉
 
「老翁時問訊，不死近何如。夢裏數竿竹，床頭一卷書……」－〈瀋陽雜詩二十首·其十三〉
 
「幾載望鄉信，音來却畏真。舉家數百口，一弟獨爲人。地下反相聚，天涯孰與鄰……」－〈瀋陽雜詩二十首·其十七〉
 
「遠磧留天地，無言雪一庭。正襟坐古喆_{（通「哲」）}，開戶看滄溟_{（蒼天，高遠幽深的天空）}。虎跡任來去，人情半醉醒。老僧應不厭_{（無嫌於此地之虎跡人情耳）}，多病怯疎櫺_{（音零。窗格子）}。」－〈重和四首·其四〉
 
「所談亦何異，相共到黃昏。閒或翻殘帙，饑惟索瓦盤。危微千古事，斷續幾人存。此日真堪錄，尋思無一言。」－〈同木齋坐甦築齋竟日〉
 
「大雪真吾事，天心本至公。翻書甘手冷，乞食望年豐。舊嶺花方發，平沙鳫已空……」－〈雪下有感〉
 
「……山古雲常寂，天寒日易沉。獨吟渾_{（仍；還）}莫柰，鐘磬自成音。」－〈山中思友二首·其二〉
 
「史留忠憤疏，天喪老成人。」－〈哭李給諫〉
 
「出郭無多路，心空覺地偏……鸜鵒_（八哥）留殘石，素馨憶舊田_{（屈大均《廣東新語·地語·四市》：「東粵有四市……花市，在廣州七門，所賣止素馨，無別花，亦猶雒陽但稱牡丹曰花也。」）}……」－〈和棲賢山居韻_{（今無（1633-1681），字阿字，曹洞宗僧人，函昰法嗣，監棲賢院務。嚴志雄〈忠義、流放、詩歌——函可禪師新探〉：「一六五六年，今無……從廬山前往遼東探望他（函可）……翌年秋，今無卻必須返回中原了。函可作詩挽留。」）}·其五〉（1657年）

 
「閒知茅宇闊，靜覺野雲忙。僻逕人難覓，深山日自長。鹿攜麋入室，雪共雨登堂。自起撥爐火，因烹蘆菔_{（即蘿蔔）}嘗。」－〈和棲賢山居韻·其七〉（1657年）
 
「生來山野性，萬死不離山。隨水_{（猶沿水）}偶然出，因風急復還……」－〈和棲賢山居韻·其十〉（1657年）
 
「夜半一擡首，星光盡在山。不能同雪化，只合攬雲還……」－〈和棲賢山居韻·其十一〉（1657年）
 
「率爾_{（隨便，無拘束貌。或索然）}行將去，倦來樹底眠。泉流時問話，鳥宿似安禪。霜不凋金粟_{（桂花別名。或黃花）}，海難變硯田_{（謂靠筆墨維持生計。戴名世《硯莊記》：「世之人以授徒賣文稱之曰筆耕，曰硯田。」）}。每看敲石火，一點自生烟_{（柳宗元〈零陵贈李卿元侍御簡吳武陵〉：「陽光競四溟，敲石安所施。」）}。」－〈和棲賢山居韻·其十二〉（1657年）

 
「……樹影當窓直，峰嵐入夢長。曉風輕布衲，暮雪靜茆堂。更想峽橋畔，平分一盌湯。」－〈和棲賢山居韻·其十四〉（1657年）
 
「展卷舊相識，全非此日人。明明千古意，寂寂一孤身……」－〈和棲賢山居韻·其十五〉（1657年）
 
「細看生何用，平生厭素餐_{（無功受祿，不勞而食）}……海靜三山穩，雲高五老_{（江西省名峰。李白《登廬山五老峰》：「廬山東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寒……」－〈歲暮同阿字得寒字四首·其三〉
 
「三冬剛踰半，春氣變寒林。但覺人禽悅，誰知天地心。崖懸疑瀉瀑，簷溜似長霖。自入深山裏，應沾帝澤深。」－〈仲冬末忽大暖數日冰雪盡化〉
 
「病耳_{（重聽不聰之耳）}四經月，耳根轉自清。鵶_{（即「鴉」）}啼久絕響，雲過似聞聲……老年諸籟息，毋復畏天傾。」－〈自八月初病耳至十一月不愈〉
 
「此地無人日，蒙頭且自過。驚心非虎兕，刺眼是山河……」－〈人日有感〉
 
「但使忘人世，居山何必深。斷雲栖破衲，積雪老禪心……病夫怯登陟，只此易相尋。」－〈宿向陽寺〉
 

五言排律
 
「……人情輕故舊，天意勘_{（考實、判斷。如《竇娥冤》：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英雄。攬鏡添髭白，燒泉掃葉紅。浮生只若此，大業在其中。前往後猶待，隱然抱厥_（其）躬。」－〈雪齋_{（左懋泰之居處）}落成〉

 
「破寺背城郭，開門對巑岏_{（音全完。山高銳貌）}。流雲時入席，看斗獨憑欄。松落子堪拾，菊荒英可餐。偶行出籬外，閒眺入林端。意靜鳥俱息，身微葉共殘。更無人問訊，自與月相干。池瘦荷衣碎，徑斜鶴影單。疏髭先雪白，賤骨抵風寒。扶杖返虛閣，吹燈臥草團。人生苦不足，得此良已難。」－〈宿西寺〉
 
「何來孤獨叟，自道腹中飢。入戶眉先皺，登階力已衰。生年曾_{（竟。陰平聲）}不記，近事幸無知。鬚鬢留前代，鄉鄰失舊時。延齡憑布袋，移步仗松枝。但憶身方壯，世途甚坦夷。」－〈老叟〉
 
「猗歟_{（嘆詞。表示讚美）}洛多士，共此海一涯。慘日無舒景，獰飆_（狂風）不斷吹。晝聞蒼兕_{（傳說中的水獸名）}吼，夜見亂星垂。春盡花未發，秋來草先萎。況當嚴凝際，復遇荒歉時。雪大頗充嚙，沙多曷_{（音喝。通「何」。何嘗）}任炊。已看薪似桂_{（《戰國策·楚策三》：「楚國之食貴于玉，薪貴于桂」）}，安得稼如茨_{（《小雅·甫田》：「曾孫之稼，如茨如梁」。言王土收割的莊稼，橫若橋樑，而高如茅草屋頂也。）}。食字字欲盡，問神神不知。求方希辟穀，繞樹嘆無枝。世路腸千折，人情水半卮_{（《淮南子·道應訓》：「孔子觀桓公之廟，有器焉，謂之宥卮（高誘注：在坐（座）右）。孔子曰：『善哉！予得見此器。』顧曰：『弟子取水。』水至，灌之。其中則正（高誘注：中，水半卮也），其盈則覆。孔子造然革容……曰：『夫物盛而衰，樂極則悲……故老子曰：服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弊而不新成（理雅各英譯：They who preserve this method of the Dao do not wish to be full (of themselves). It is through their not being full of themselves that they can afford to seem worn and not appear new and complete.）。』」同見《荀子·宥坐》）}……家遠地難縮，愁寬天可彌……」－〈同社中諸子賦百韻〉

 

六言詩
 
「溪長水去無歸，戶淺雲來直入。
老僧手把钁頭，口道明年九十。」－〈山居十首·其八〉
 
「出門不過數里，前邨獨自一家。
二老見人必笑，山梨山棗山茶。」－〈山居十首·其十〉

詞
 
「塞草白，塞日黃。
埋沙無老骨，掛樹有饑腸。
安得長風生此夕，盡吹殘魄返其鄕。」－〈三五七言〉
 

樂府曲辭
 
「日月燭照，民多紕繆。川嶽流峙，民用搆_{（構成、造成）}鬬。揖讓在前，征誅在後。世無伯夷，剗_{（同「剷」）}薇種豆。匪知何寇_{（砍伐。《莊子·人世間》：「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匪庸何富。馮道_{（字可道，號長樂老，歷事五朝、八姓、十一帝）}登仙_{（喻聲名直上或升遷高官）}，雲中_{（喻朝廷）}稽首_（答禮）。白鳳_{（葛洪《西京雜記》卷二：「（揚）雄著《太玄》經，夢吐鳳凰集《玄》之上，頃而滅。」後喻才華出眾之士）}就烹，素麟_{（白麟，古以為祥瑞）}出走。載沉載浮，以永厥壽。稼穡旣教，生迺弗穀。百草旣嘗，疾迺弗救_{（《易經·繫辭下》：「神農氏作，斫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耜之利，以教天下。」《淮南子·脩務訓》：「古者，民茹草飲水，采樹木之實，食蠃蠬之肉。時多疾病毒傷之害，於是神農乃始教民播種五穀，相土地宜，燥濕肥墝高下，嘗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辟就。當此之時，一日而遇七十毒。」）}。星斗_{（喻才華）}在胸，江河在口；松栢丸丸_{（高大挺直貌。《詩·商頌·殷武》：「陟彼景山，松柏丸丸。」）}，斧斤祇候。」－〈善哉行·其一〉
 
「……昨日猶壯，今日已老。何以却之？出門刈稻。心洞雨晴，目開天掃……樹下一宿，日中一飽_{（《佛說四十二章經》：「日中一食，樹下一宿，慎不再矣。」）}。古之聖賢，無他謬巧。衆榮亦榮，衆槁亦槁……」－〈善哉行·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