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K 蔡炎培

老K*　　蔡炎培（情情敬錄）

風從四面八方來
突然切入一個火山以後的城市
日正當中
時代了尖沙咀大鐘
影子們依時出籠
　搭車　過海
　過海　搭車
昨天禮拜曾一度涉及耶穌
他媽的耶穌！管他耶穌不耶穌
快！快！吃飯時間只有七分鐘
自然，吃飯緊張過做官
哈，萬歲！成報的大官
大官們畢竟來到了閘口
奉我為龍！奉蛇為舞！真是威風
對了，聖之人，周公吐哺就在這秒鐘
他們奮不顧身地擠我，忘掉
貼身的錢夾，貼肉的荷包
彷彿這些都是失傳的學問
他們一一化而為石了
化作驕陽下的斷柱，滿布着**
沉舟的手勢，來了應召呼聲
香港電台及時播送着：天國近了
而上帝坐着，護照依舊貼着
他自己所不解的悲傷***
這是佛爺的把弟，天才則是老K
萬年後，我們終將重上六道街（註）
六道街之犬依舊在那裏，甩毛甩骨
恐嚇你：天狼擺尾的時刻
地狗三伏而吠，涎舐其身矣
但這地界的煞星勢必出賣你
如果你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咚咚
日正當中
影子們大官們在那裏
奉蛇為舞！奉我為龍！真是威風
而上帝依舊坐着
禮拜天曾一度涉及耶穌
　　撒但
　　走開
日正當中
影子們依舊在那裏
影子追逐影子
　　過海　搭車
　　搭車　過海
我們天才的老K施施然接更

當一個天才既肯丟下了老K，然後
木然站在一角，以他愚呆的眼睛
看人上車，看沒海出的沙甸
他大聲地說道：
快！上來。
一邊拉緊了鐘繩，一邊閃電希特拉
——進城要帶呯呯呀
車子回到原來的地方

在這原來的地方，影子們的一角
像靜默的銀質我潛行****
把風交給海，把領巾交給風
而當海之凈火
猝然展開一個燈紅酒綠的世界
世界在一個沉舟的手勢之中
那時你可看見我和我的車獃在那裏
沒有誰知道它為何獃在那兒*****
我不餓。車子說。餓的感覺
鬚開來如同塞滿影子的大道
直至涼風初起，日已沉西
一場凈火重新降及祈雨的大地
我來告訴你：煙、酒、女人、馬經
可是這些都是報紙佬的責任
搭客一時吃滯的東西
當不是金山伯的軟語：阿女，上哪呀？
——車子如果忽然變作了站頭？

你，一個有巢氏的後裔
如花如錦，儀態萬千
墨鏡呵護着，眼底盡收
昨日一場木屋區火災
是以能夠涓入廂內的廂內
繼續稟神罷！但不要認我
這就是我了——
任何價值抵不上一張車票的
我已經賴地，我已經求饒
只你見不着我那搖尾的爺爺
這就是你、我，每一個人的肖像
好啊！這回誰都不能例外
這是老K的法律，老K的傳統
老K？法律？傳統？
一個人在假眼睫毛下偷偷地發笑
沒辦法，這人有張不可一世的月票
要你從早到晚篤來篤去都是那個窿▲
於是賣票的人開始在賣票
打鈴的人依舊是打鈴
　　　　　　　　喎嗬▲▲

詩人自註：見杜思退爾夫斯基「白痴」

一九六三年

*老K是否意指老港，不得而知。但據盧因2012年3月刊於《香港文學》的〈巴士賣飛拉閘的跳車絕技──香港人集體回憶（1）〉一文（第42-43頁） ，則似乎真有其人。

**瘂弦〈羅馬〉：「今年春天是多麼寂寞呀／斷柱上多了一些青苔／這是現代」

***較之波德萊爾名句 "Truly the Devil pulls on all our strings!" (C'est le Diable qui tient les fils qui nous remuent!)，此處的虛無感則顯然更進一步了。

****Rainer Maria Rilke，"Orpheus, Eurydice, Hermes"，"Das war der Seelen wunderliches Bergwerk.／Wie stille Silbererze gingen sie／als Adern durch sein Dunkel. Zwischen Wurzeln／entsprang das Blut, das fortgeht zu den Menschen,／und schwer wie Porphyr sah es aus im Dunkel.／Sonst war nichts Rotes." Edward Snow's translation: "This was the souls’ strange mine.／Like silent silver ore they wandered／through its dark like veins. Between roots／the blood welled up that makes its way to men,／and it looked hard as porphyry in the dark.／Nothing else was red." 吳興華譯：「就在靈魂奇異的礦穴裡。／像靜默的銀質他們前行／如血管穿過穴中的黑暗。在根株之間／發源那流向人類的血液，／在暗中看起來重得像雲斑石。／除此外再也沒有紅的。」

*****瘂弦〈深淵〉：「在剛果河邊一輛雪撬停在那裡；／沒有人知道它為何滑得那樣遠，／沒人知道的一輛雪撬停在那裡。」

▲中巴車票均使用很薄的紙印刷，薄得接近半透明 。車票表面光滑，有放水作用，以對抗香港的潮濕天氣與售票員手上的汗 。票剪有兩個基本用途，一在購票乘客上車的地點打孔，二敲響車頂或車身的鋼板示意司機開車。還有 一個用途就是敲響車身幫助司機倒車，導致每個經常被敲擊的位置到出現凹陷及油漆脫落。資料來源（https://kaikai999.tripod.com/）

▲▲Charles Baudelaire, "To the Reader" (Au lecteur), "One creature only is most foul and false!/Though making no grand gestures, nor great cries, /He willingly would devastate the earth/And in one yawning swallow all the world; //He is Ennui!—with tear-filled eye he dreams /Of scaffolds, as he puffs his water-pipe./Reader, you know this dainty monster too;/—Hypocrite reader,—fellowman,—my twin!" (trans. by James McGow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