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和歌山二月 馬若

〈愛在和歌山二月〉　　馬若

偕妻子走在和歌山公園
一條迤邐的石鋪路
經歷了數百年的石頭
依然是那麼的堅固平實
沿途見枯樹下一堆一堆黃葉
據說等待時間化作泥土
樹木又會重新披上翠綠
有日本園藝工人迎面走來
用點頭微笑代替了語言
更多人喜歡仰望
半山一幅巨牆上
豐臣秀吉的避暑山莊簷飛入雲
即使多麼的堂而皇之
轉了一個彎，亦只是
遊人眼裏蕩蕩空中景
沒打算購票進內參觀
只覺得和妻子這樣並肩
隨意在山頭周圍走走看看就最好
二月在和歌山
沒有燦爛的櫻花和飄雪
天氣仍然寒冷
寒冷的天氣
用愛去觸摸
妻子的面頰
那感覺　溫潤如玉
可惜只有一世
我想對妻子說
如果每一世　都有這樣的感覺就最好
天上浮雲漸暗
一陣暮鴉聲

轉錄自《兩種習作在交流》，頁236-238。

這清晨，兩個沒有工作的人坐在露天茶座傾談 馬若

〈這清晨，兩個沒有工作的人坐在露天茶座傾談〉　　馬若

我們坐在太陽傘下傾談
傾談甚麼？
兩個沒有工作的人
今天去哪裏遊玩好呢
適時有涼風輕輕
從山那邊吹來，這清晨

這清晨，地上散滿
碎黃葉和紅花
有點淒涼的景象不
以為是秋天麼？
其實是春天
這清晨，有蟬鳴
在高枝
有鳥兒覓食
從一棵樹
飛到另一棵樹，看着
有一種飛的衝動

我們坐在太陽傘下傾談
傾談，繼續傾談
兩個沒有工作的人
清閒不？
有聲音
侍者送來了
兩杯凍檸檬茶
有日影兒綽約
在檯和檯之間
有聲音
侍者送來了
兩件牛油多士
一碗沙爹牛肉公仔麵
一個熱狗包
誰的心情好一些
吃多些
有白蘭花香
遠益清
有人走過身旁
匆匆，腳步匆匆
匆匆，生命匆匆
這清晨，好矛盾
有一點清涼
有一點炎熱
有一點顏色
有一點灰色
有一點清閒
有一點匆匆

轉錄自《兩種習作在交流》，頁171-174。原刊《星島日報·文藝氣象》一九九二年六月十五日。

一個早上的呢呢喃喃 馬若

〈一個早上的呢呢喃喃〉　　馬若

我搬來沙田第一城
覺得一切都不錯

我打開窗
便看見山
走出大街
便看見河

我的睡房
對正私家游泳池
一到夏天
晨早，冰冰冬冬的水聲
跳進窗口內

那是我的兒子
常常用小手扶着窗框
站在那裏迎接
陽光
他剛剛九個月了
喜歡笑
喜歡睡在我和妻子的中間
我的妻子喜歡織冷衫
我喜歡睡覺
想一些無無謂謂的事：
比如昨夜打錯一舖牌
輸掉六十四元
比如吃不吃早餐好呢
比如放假去甚麼地方旅行好呢
比如做不做下去這份工作好呢
比如中了六合彩會怎麼辦好呢
（我的兒子爬上我的身上
我的妻子攬了我一把）

我轉了一個身
拿着一份舊報紙翻閱

那是一九九七的問題
姚廣和尤德爵士
卻在談天氣
「好熱啊！是啊！天氣好熱啊！」

但今天的天氣陰涼
我想，不如落樓下走走
我沿着河邊走
這是一條未完成的路
伸向烏溪沙
這是馬鞍山
被雲遮去一大半
我沿着河邊走
這是禾輋
這是瀝源
山上是穗禾苑
穗禾苑下面是火炭

我沿着河邊走

這是富豪花園
這是沙田市中心
這是電氣化火車站

這麼早
有人坐在橋底垂釣
我走近去看
這麼靜
河不會說話

有點光
樓宇在水中搖搖晃晃

幾隻鳥兒從欄杆飛起

一條「噗噗」的木船
從河的上流駛過來。

一九八三年九月

轉錄自《兩種習作在交流》，頁152-157。原刊《大拇指》第一七九期。

寒冷的早晨 鄧阿藍

〈寒冷的早晨〉　　鄧阿藍
　　　　　　　——給工讀生

一、

晨風飄起窗帘
窗外天色很暗
沒有日光照向檯面
只有寒風吹進房裏
翻起了紙頁
昨夜寫下的字句
揚過我眼前
陰沉沉的早上
我按着紙頁
未寫完的筆記上
留有夜寒
零亂的課本前
窗帘垂下來
我把檯燈亮了
在光線中
總想觸覺溫暖

二、

冬風初起
已吹到今晨了
窗帘又再飄起
我伸手窗外試探
還是感覺不到日暖
我搓手取暖
今天將要冒風冒寒
去幹外勤的工作
然後像往常一樣
帶一身疲勞
趕到夜校去上課
然後匆匆回家
再次溫習到深夜

三、

課本翻開又合上
合上又翻開
每季的交替中
風總使人想得太遠
書頁上記下的問號
無論增減多少
生活都從身邊開始
每天我都要提早起床
做一會繁重的功課
即使風吹得怎樣迅速
工餘時接近的書籍
我只能慢慢地翻讀
疲勞使人渴睡
我只能在入睡前
寫下零碎的筆記

四、

我站起來
把兩手都伸出窗外
感到的是更寒更冷
天氣轉變很快
樓下的叫賣聲
卻如常響着
晨風吹來寒氣
也吹來學童的朗讀聲
我把窗帘撥開
聽那熱鬧的市聲
從街上傳上來
手觸着的窗帘
彷彿在傳遞暖意
在這麼寒冷的早上
還有一些樓窗打開
面對陰天的鄰人
有些做着早操
有些晾着衣物
衣物在寒風中
揚起暖暖的色素

轉錄自《兩種習作在交流》，頁91-96。原刊《新穗詩刊》一九八二年十一月十五日。

登鳳凰山觀日出 馬若

〈登鳳凰山觀日出〉　　馬若

那些浮鬆的泥土
濕滑的踏腳石
叫我們知道
山上下過雨了
有人仍然不小心
仍然被伸出路面的樹根
絆倒在地上
弄得滿身泥漿
勉強的爬了起來
勉強的笑了一笑
繞過崎嶇的山角
繞過叢叢荊棘
繞過一塊大麻石
風吹過來像刀
身旁的竹枝
跟着便折斷了
怎麼會這樣脆弱的呢？
我隨手抽起了一根
握在掌心裏
感覺到流動着的汁液
冷冷地流動
我呆了一呆
已經被眾人拋離很遠
很遠了
我祇得快快的趕上
山愈爬愈高
愈陡峭愈寒冷
貼着銹黃色的石壁
觸手的山岩層層剝落
從頭上掉進深深的陰谷
有人開始猶疑了
想要回轉頭
又不想回轉頭
我們來這裏看日出的
大陽遲遲還沒有昇起
走到一塊平坦的草地
大家停了下來
有人在透大氣
有人在吸煙
有人在唱歌
也許是太疲倦吧
有人躺在草地上睡覺
我走到一棵松樹旁
看見無邊的大海
一條小船在白霧裏行駛
在白霧裏消失

一九七六年一月三十日

轉錄自《兩種習作在交流》，頁77-80。原刊《大拇指》第十五期。

釣魚 馬若

〈釣魚〉　　馬若

爬上那些巖石
面對着
平靜的大海
你放下魚絲
垂釣了一整個下午

不要抱怨
四周的荒蕪了
即使沒有花香草色
你仍可以懷抱
一水風的柔軟

不要抱怨
水裏沒有魚啊
你知道
你的頭上
正在蕩漾着
一片瀟灑的陽光

覺得口渴了嗎
記住開了那一罐生力啤酒飲
不要抱怨
忘記了買一包鹹脆花生了
你仍可以有足夠的自由
伏在清涼的巖石上
仔細地看着
石隙間
一隻小小的毛蟹
慢慢移動着
慢慢移動着
優美的姿態
優美的毛蟹
也有自己小小的世界

一九七六年六月十八日

轉錄自《兩種習作在交流》，頁29-31。原刊《大拇指》第三十四期。

歌聲 馬若

〈歌聲〉　　馬若

我坐在這裏，告訴你
對着花草唱歌
這是唯一屬於我自己的娛樂
其他人離我不遠
有的隔了三幾張長椅
抱着雙腿在做夢
有的在我背後，閉上眼睛
倚靠大樹，口裏喃喃自語
誰知道是不是像我一樣？
有的走過我面前
但那沒有相干
我們互不侵擾就是
我祗聽到我自己的聲音
清晨，我的歌聲沾滿樹葉的露水
而他們沉默
我繼續歌唱
歌唱，陽光不覺地移動
一切的影子漫漫
移動，告訴你
我正在站起來，準備離去
他們繼續做着自己的事
誰理會我的歌聲是否留下
在那裏縈迴。

一九八四年十月

轉錄自《兩種習作在交流》，頁2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