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13日 星期二

舊曲新詞:《無跡》 淺白

第四十八首詞作
無跡(作於2015年10月12日)
曲:獨一無二  詞:淺白

還凍嗎,怎麼再三發呆?
近況中,亦未可算難耐。
門旁碎葉聲,輕悄地傳來,
人自顧自上路,路也不理睬。

神態中,即使有多細微,
亦記低,為着可再回味。
埋藏渺渺印象中,可會日後仍是你,
還自笑着說着昨天的希冀?

若已經,遺忘時日的多久,
沿路裏,卻記得風景似舊。
前望似看見路燈,不覺驟眼行過後,
是那溫暖倉猝還是皆虛構?
任領口,無言仍被風吹皺。
原地裏,再轉身卻逢路口。
凝望昨晚掛在剝落木牆花正荗,
獨處一角只有門內那暗燈積塵漸厚。

無數天,晚燈裏杯已涼。
白晝醒,淚漸乾卻無恙。
何時鏡裏那臉孔,雙眼能陶然合上,
然後記住這幕再變作貼相?

若已經,遺忘時日的多久,
沿路裏,卻記得風景似舊。
前望似看見路燈,不覺驟眼行過後,
是那溫暖倉猝還是皆虛構?
任領口,無言隨日子吹皺。
人浪裏,慣性將臉埋在風褸。
停步看見這夜燈下路旁新雪後,
像有隱約足印惟獨那背影不留污垢。



2015年10月2日 星期五

詞評:評《月無聲》、《揚帆》、《下世紀》和《天使》四首劇集歌曲 江離

        評《月無聲》、《揚帆》、《下世紀》和《天使》四首劇集歌曲  江離
  最近楊熙接二連三替無線作詞,對觀眾無疑是換個口味,儘管筆者實不知道今時今日劇集歌詞還剩多少人看。不過就水準而言,倒還是過得去的(至少不比林若寧差)。只是,其措詞句法,總給筆者一種意料之內的感覺。也許這些作品都是經過精密計算,詞人心內早有一條寫劇集歌曲的公式(一如現在考試作文的方程式),於是如何扣題,如何配合劇集,營造氣氛,如何借用劇中意象,並於何處反問,何處轉折,何時直賦(像宣言式的寫法),最尾一句再儘量加重語氣,又或淡淡慨嘆,以達到煽情的效果。這些技術,一板一眼,做得絲毫不差,就是欠些神髓而已。既然技術已達要求,順理成章出版,穩穩陣陣,袋一筆稿費,賺聽者一時之眼淚,劇過即忘,倒非難事。作為一種即食情感,筆者似乎是要求過多了。
  就文字運用而言,倒也頗為妥貼,可見楊熙在未入行前的確下過苦功。但如先前所言,「計算」太多,單憑技術或能掩人耳目,但終究逃不過明眼人的眼光。一直覺得楊熙的歌詞技術不壞,但商業味甚重,似是自甘作歌手的裁縫。歌詞是商品一部分雖是事實,但如詞人也將自己的詞作視為商品的話,未免可悲,而對這些詞人也不必賦予甚麼期望了。
  在這次要點評的歌曲中,《月無聲》、《揚帆》是講究氣勢和筆力的主題曲,而《天使》、《下世紀》則屬較「温情」的插曲。這令筆者回想起當年麗的電視《天蠶變》、《天龍訣》、《殘夢》、《換到千般恨》等歌曲,盧國沾都是一邊「霸氣」地寫「風寒尋雪路,不知崎嶇」,一邊寫「人站到千里外,你可感到風吹葦草動」。時至今日,劇集歌曲已不像昔日般受人注目,即便有聽,也許都只是以「消遣」、「觀賞」的心態,勉強代入來聽。畢竟時代不同,聽着「世界漫天黑暗不得光明」時,四周可是滿城燈影呢!
  正因如此,筆者相信那些監製只是要求一份「似模似樣」的歌詞,在這方面楊熙已得其形,至於神髓,則看詞人投放多少心力了。

  《月無聲》歌詞(《收規華》主題曲):
「世界漫天黑暗不得光明,我已望透生與死。
沉迷在買笑的過程,去放低不堪記憶。
當世上再沒憑證,酒過後朗月無聲。」

  以「漫天黑暗」作為全詞的基調,是「穩陣」的寫法。「望透生與死」是想寫出劇中人覺得自己已「睇化」一切,頗能突出主角的心態,同時亦暗示,在如此黑暗的年代,生死也是稀鬆平常的事。買笑意指狎妓,都是展示出主角對現實的逃避。「當世上再沒憑證,酒過後朗月無聲」,當世上再沒可以相信的價值時,時日一樣無聲流逝,現實何嘗有一絲改變?
  這開篇數筆,形象地概括了劇中處境和人物心態,可見楊熙的筆力,是可以寫出一等佳作的。

「甜言蜜語收起,我想說的有哪位想聽?(我不會得到半點反應)
能為你歡喜,我已可喜。(來讓我好好當你知己)
若你跟他遠去踏著明媚,情願埋藏自己。
任何倩影為你亦忘記,面臨絕境為你未逃避。(未來明知無人能記起)」

  描述背景後,詞人筆鋒一轉,寫到主角的暗戀情懷,因時代的黑暗而不能實現,此亦避免詞窮之虞。但對比開首,這段較為遜色,特別是「我已可喜」一句委實刺耳。「可喜」是指一件事情(外物)令人值得高興,而不是用來形容自己,難道是指自己的樣子很「可喜」嗎?如句子改作「能為你歡喜,已算可喜」,句意便平順多了。「若你跟他遠去踏著明媚,(我)情願埋藏自己」,中間因旋律的限制而省卻「我」字,雖說不難明白,但亦有礙流暢。「任何倩影為你亦忘記」,讀着這些句子,筆者實有點不是味兒,儘管沒有「不許你注定一人」般震撼,但心中總有一個問號:這便很偉大?

「慣了在光影裡孤單飄零,愛你但我沒能力。
唯求在老去的過程,永遠看守這背影。
當世上再沒憑證,酒過後朗月無聲。」

  這段沒甚麼特別,只是「看守這背影」一句寫得較富神髓,不贅。

  從《月無聲》可見楊熙寫詞的技術,對意象的運用和反問等技巧都有一定掌握(雖說「冷月無聲」這意象古人已用過無數次)。若說《月無聲》展示了個人在亂世下壓抑的情感,那《張保仔》的主題曲《揚帆》則寫得更為直露。

  歌詞:
「風,一吹起蔽天的巨浪。劍,眼下破開前方。
我,要躍做人生的主角,無視著炮火和震盪。
海,雖凶險也不可絕望。要,教日與天無光。
我,已放下情感的虛妄,還讓舊創口給我護航。」

  看得出詞人努力營造氣勢磅礡的畫面,首兩句寫得頗富動感,再次證明詞人的「製詞技術」。但之後數句,未免有點乏力。「人生的主角」和「海盜」、「炮火」似乎也牽扯不上太大關係,有堆砌的意味。「要教日與天無光」雖可解作豪言壯語,但亦未免脫離現實,改作「縱見日與天無光」應該較佳。好了,沙石來了,「情感的虛妄」、「舊創口」和「護航」,到底甚麼情感?如何虛妄?有甚麼「前事」發生過?「舊創口」來護航的比喻也甚為勉強。

「誰令我越難過,我越捱過,只要看著我。
面對槍炮再多,我越強悍,永未被擒獲。
船上我獨自揚帆闖,未管剩低什麼。全部要順從我,要被我追趕!
誰令我寂寥過,我亦捱過,只要看著我。讓我登上最高,名響於四方。
從不理有誰抵擋,不會讓你攻陷我。
未懼拳來劍往,仍迷戀揮灑的血光,不知後果。」

  這是頗差的一段。首句有點令人抓不着頭腦,越是難過越能捱過,關看著我咩事?望住你之後又如何?同樣,「誰令我寂寥過,我亦捱過,只要看著我」,干卿底事?可見,詞人以「技術」炮製出一些「口號」,卻沒理會這些口號的內容,是否說得通。「要被我追趕」更屬一「拙」,有點慘不忍睹。「從不理有誰抵擋,不會讓你攻陷我」,明明是在攻打人(不理有誰抵擋,已有些蠻不講理、瘋狂的味道),下句卻「不會讓你攻陷我」,亂七八糟,霸氣不等如要神志模糊吧?

「雖,不清楚哪一天及岸。卻,拚命每天留芳。
我,已放下情感的虛妄,還讓舊創口給我護航。
生於海,種下我,便成浪。」

  強盜是四周掠奪,而不是四處漂流的吧?怎會不清楚哪一天及岸?而且筆者真的不禁疑問:海盜會「留芳」的嗎?海盜不着眼當下利益,天天和人拚命,原來是要為後人樹立楷模,遺留福祉?實在令人費解,留芳似乎只是方便的韻腳。惟最尾一句值得一讚,短短九字,張保仔的氣勢已躍然紙上,比先前任何一段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可見,言簡意賅較之前努力營造的豪言壯語更能突出主角形象。

  上述兩首都是較重氣勢的主題曲,是點題之作。接下來討論的,則是《張保仔》的片尾曲《下世紀》和勵志劇集《陪著你走》的主題曲《天使》。《張保仔》尚未播畢,但結局大概也離不開生離呀死別呀之類,再添些感傷的回憶,炒炒埋埋,將將就就又一套,所以預先「感受」一下悲劇氣氛倒也不難。一如劇情的千篇一律,《下世紀》的歌詞,也不避陳言,不怕老土,寫得教筆者有些起雞皮。老土也不是大問題,問題是:膚淺。

  歌詞:
「在這亂世,只想要成全自己。直到被你,一擋到面前,感覺很妙微。
為何偏偏是你,難忘你氣質與絕美。誰讓我換回你,能逃出生與死?」

  首句頗佳,點出亂世下人只能成全自己,也解釋了主角落草為寇的原因。惟之後的句子便墮入陳套。微妙一詞「倒裝」成了妙微,甚是突兀。而形容女主角,又是「氣質」、「絕美」之類,不禁令筆者想到那些武俠小說,個個女主角也是如花似玉、艷如桃李、肌膚勝雪……就是說不出她們有何分別。也許是貪方便,用「你」做韻腳,便順便填下「絕美」、「生死」等詞,惟字裏行間感受不到絲毫的深情,只令人不勝厭煩。

「為了不與你別離,大好江山都忘記。
下世紀約個日期,天荒都等你。
下輩子再創傳奇,或再可揚帆嬉戲。
無奈今生我注定,親手失去你。(遺憾我未能和你,再延續好戲)」

  這段文字,乏善足陳。為了突出那份深情,又是「約個日期」、「天荒地老」、「再創傳奇」,彷彿歌詞一定要這樣寫才夠「偉大」。這種「包冇死」的寫法,終不免流於囉唆,連最尾抒發的唏噓也因而變得空洞乏力。詞人是否用心,在這裏可見一斑。

「在這局勢,差點也懷疑自己。直到被你,解開我面前,所有的倦疲。
為何偏偏是你?難忘你氣質與絕美。誰讓我換回你,能逃出生與死?」

  這段求求其其,那筆者的評論也求求其其,得過且過算了。

「讓我擁抱你別離,讓此刻等於完美。下世紀約個日期,再會的日期。
祈求下輩子再創傳奇,地老都仍然等你。無奈我未能陪你,輕輕的遠飛。」

  「擁抱你別離」這種病句,時人似乎已慢慢接受(抑或根本無人理會?)。結尾一段,押韻又是用「傳奇」、「遠飛,」這些千年不厭的詞語。總結這首詞,就是:某日我撞到個靚女擋在我身前,我中意咗佢,之後佢唔知點解瓜咗,然後我就對住空氣講「下世我一定同你再創傳奇,天荒地老乜乜乜……」,寫完。想當初「天荒地老」是用來形容「無人識」的,不知何時人們則用來表達愛情的長久,用到海枯石爛也不厭。

  上述一首是楊熙的行貨,似乎花太多文字了。最後討論的一首,是勵志劇集《陪著你走》的主題曲《天使》。筆者有時納悶,劇名叫《陪著你走》,怎不乾脆用《陪著你走》作主題曲(又懷舊了)?不過,《天使》的歌詞也寫得不壞,都是平白如話的寫法,卻不像《下世紀》般肉麻,而有種淡淡的温情滲透出來。

  歌詞:
「我有你在猶如又看見,幸福美滿重頭發現。
閉緊的兩眼,彷彿看到明天。
你再困倦仍然沒抱怨,逐點帶我捱過考驗。
你手中有我所有需要,哪個又怕路途多麼遠?」

  這一小段歌詞,沒有特別的深意,語調運用恰當,感受自然而來。技巧上也只是運用「失明」的人看見「明天」的簡單對比。美中不足是煉字不夠嚴謹,「猶如又看見」、「重頭發現」、「哪個」顯得有些累贅多餘。而「你手中有我所有需要」,好像挺有深度,其實不過是「你是我的需要」,無謂的字眼「手中」、「所有」令句意變得含混,有淺入深出的感覺。

「誰人未計路遠,為我奉獻,我竟閉上眼也遇見。
明明路已盡了,差點放棄許願,但是路盡頭有天使。
誰人像你樂意,誠懇如此,明天起統統好日子。
然後放下世事,未來決定了,幸福要抱住愛人,一張一張合照。(伏在懷裡大笑)
你再困倦仍然沒抱怨,逐點帶我捱過考驗。
我手中有你給我關注,哪個又怕未來的風雨?」

  副歌寫得平穩,未見突出。「明明路已盡了,差點放棄許願」,許願二字有點多餘,差點放棄其實已足夠。「統統好日子」、「放下世事」也只是一些虛無的概念,而「一張一張合照」更是典型的BBQ結局,不贅。

  楊熙是近年技術較成熟的詞人,但其作品常常流露很重的商業味(亦即匠氣),目的往往強於感受。作為流行商品,詞人寫作品時,不免受到很多制肘,但作品是否以商業為第一考慮,則是詞人的選擇。殘酷的是,假若作品未符市場要求,或詞人不能適應唱片工業的生產,那麼市面只會流行一堆行屍走肉的技術作品,這對香港樂壇,誠非幸事。

二零一五年十月二日